亚历山大居然当着齐征南的面,提起了那段往事:“我给他准备了足够剂量的死藤水,只要能够沿着这条台阶一直上到高处,就可以打开安全屋里最最重要的一扇门,回到现实世界。”
“回到现实?!”宋隐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但是回头仔细寻思,既然偷渡者能够穿过人类的噩梦抵达现实,那么被死藤水强行开启的门扉能够通往现实,也就再合理不过了。
所以,如果沙弗莱穿过了台阶尽头的那扇门,他就将会从漫长的植物人状态之中醒来。可他的辅佐官呢?沙弗莱又为什么要将辅佐官带在身旁?
宋隐倒吸一口凉气,隐约觉得自己即将推理出一个极为可怕的结论。然而这时,他耳边传来了齐征南的一声冷笑。
“当年的事果然有你一份。”他看着亚历山大,眼神阴鸷。
而亚历山大依旧蹲在地上,含笑仰望着齐征南:“你好啊,暮辉。”
说话间双方全都摊了牌,现场顿时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夹在中间的宋隐虽然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应该从哪一头开始缓和起。他正苦恼着,水镜里的局势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经历过一番有惊无险的攀爬追赶之后,秘银终于来到了台阶的最顶端。
在他脚下的深渊底部,水晶穹窿之下,殿堂依旧金碧辉煌。然而此刻在他眼前,却只有漆黑如夜的残垣断壁,以及一堵异常高大的、漆黑的门扉。
不,宋隐很快又在心中自我更正——那并不是一扇漆黑的大门。事实上,门扉已经处于敞开状态,而真正一团漆黑的,恰恰正是门外的世界。
而就在这一团漆黑的诡异门口,沙弗莱与他的辅佐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两副一模一样的脸庞、两双碧绿的眼眸,同时凝视着奋不顾身一路追赶而来的秘银。
水镜无声,因此并不能够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不难想见,那必定是一番极为矛盾与痛苦的谈话。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通往现实的大门后面反而是一团漆黑。”
亚历山大读出了宋隐的困惑,主动揭开那个令人错愕惋惜的谜底——
“那是因为沙弗莱的眼睛在来到炼狱之前就看不见了。检查不出器质病变,或许是心因性。但拖得久了,也有可能会转变为永久损伤。”
“……失明?!”
宋隐的脑海里旋即回想起了沙弗莱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青绿色眼睛。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它们有着超越凡俗的惊人之美,却万万没有料到,这竟是一对只属于炼狱的义眼。
“啊……!”
他忽然间又明白过来了——他明白了为什么螺旋上升的台阶越接近现实,周遭的一切就越是昏暗、破败和凄凉。
因为沙弗莱失去了视觉,便失去了对于家族的价值,失去了那顶他原本就并不需要的金冠。他从最高的山峰被人推落下来,跌入最冰冷死寂的黑暗之中。却也因为这冰冷死寂的黑暗,让他彻底“看”清楚了,自己曾经生活在一个多么荒诞丑陋、令人作呕的环境里。
“所以他才会固执着,不愿回到现实世界。他不愿解开心结,不愿再看见那些令他作呕的人,不愿再一次攀爬那座人肉组成的、活的大山……不愿意再燃烧自己的生命,去照亮那些他所厌恶的人的生命。”
“可他却想要让辅佐官代替自己而活。”
齐征南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宋隐的感慨:“把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强加在一个人工智能的头上,难不成还希望辅佐官代替他向人间的那些垃圾复仇?懦夫罢了。”
“不,你误会了。”
亚历山大依旧在笑,眼角却带着一层寒意:“沙弗莱的确准备将辅佐官的意识灌输进他自己的身体。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试图复制第二个自己。他只是想要给辅佐官一个机会,一趟离开炼狱、去感受真正人间的旅程。你们把它当作是沙弗莱送给辅佐官的遗产便好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水镜里的三个人忽然冲突起来。
秘银死死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衣领,而另一人则奋力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推向漆黑的大门之外。局势一片混乱,外人根本再分不清楚谁是沙弗莱、谁又是辅佐官。
而水镜之外的三个人,也因此而暂时放弃了争执,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水中的发展。
直到手心里的汗水又冷又湿的时候,宋隐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紧张。
但他旋即又反思起这种紧张的情绪——为什么,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样的结果?
沙弗莱想要放弃自己,换给辅佐官一个认识世界的机会;
秘银渴望能够尽快回到家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