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齐征南刚才的那一番叮嘱,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向亚历山大坦诚自己的身份。然后拥抱这个爸妈的老朋友,感谢他这一路上默默地为自己所付出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只能装作对这一切全都一无所知。
亚历山大拿起了水果刀,切下了石榴头部尚且残留着花蕊的顶盖,然后沿着果棱划开柔韧的果皮。有一些殷红的汁水从被划破的果肉里流淌了出来,落在他的手掌上,又沿着手腕往胳膊上流淌。
他随手抽了一张纸巾,将果汁擦去,然后把染成红色的纸巾揉成一团,丢回到了桌上。
“不过这一对小夫妻的结局可一点也不完美喔。丈夫为了救妻子而违抗了炼狱的规矩,他们两个遭受了很严重的处罚。已经全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多么美好的一段爱情啊,就这样化作了两块冰冷的墓碑。”
“啊……”
宋隐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回复点什么的话,反倒显得有些奇怪。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将自己摆放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上来做出应答。
幸亏这个时候,齐征南走了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他问。
宋隐还没开口,又是亚历山大抢在前面,笑眯眯地问道:“天南海北的,没事儿就闲扯篇呗。对了,你们听说过电车难题吗?”
“听过。”
齐征南在炼狱里的这些年,也没少看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书籍:“一条电车道上绑着七个人,一台疾驰的电车即将驶来。你可以扳动道岔,将电车导入另一条轨道,但是那条轨道上面也绑着一个人。你会怎么选择?”
“是啊。”亚历山大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两个人,“你们俩会怎么选?”
“讨论这个毫无意义,毕竟这种事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齐征南首先回答,“想救哪个就救哪个吧,只是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要准备好接受对应的后果。”
“你呢?”亚历山大又看向宋隐:“一个人和七个人,你会怎么选?”
宋隐心里跟明镜似地,一听就知道这情况与当年的星门事件非常相似。他情不自禁地地朝齐征南瞥了两眼,想看看男人是什么反应。
齐征南肯定已经接收到了宋隐的视线,却故意没有回报以眼神交流。宋隐很快反应过来,他应该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制造无端的压力——这恐怕就是齐征南式的独特温柔。
宋隐略作思考,很快决定好了要说的话。
“首先说明,我是一个特别自私的人。所以如果第二根道岔上绑着的那一个人是南哥,那么就算原来那根铁轨上绑着全天下所有人,我也百分之一百不会牺牲南哥。”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在你所假定的情景下,我其实根本没有参与杀死那六个人。充其量只是视而不见、不去扳动那根道岔罢了,我想这也算不上是犯罪吧?”
“的确,这个情景设计得确实有些问题。”
亚历山大低下头,仔细地想了一想:“那么不如将两边铁轨上的情况颠倒一下——电车要压住的是焚队,你可以选择将道岔扳向七个人的那一边,来拯救焚队的性命。这时候,又应该怎么办呢?”
好了。刚才还仅仅只是“相似”,现在这么一改,完完全全就是当年的星门事件。
宋隐的头有点大——依旧选择南哥,那么被舍弃的七个人恰恰就是星门事件里南哥的处境。但如果放弃南哥……开玩笑怎么可能放弃?!
他莫名地想起了人间互联网上曾经困扰了无数人的糟糕难题——“女朋友和老妈落水了,先救哪一个”,说实话这种题目发明出来除了挑拨离间之外根本不可能还存在别的意义。
“……我拒绝作出选择。”他不无迁怒地抱怨道,“这种把条件限定得死死的刁钻问题,简直就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刑罚折磨!”
“喔,那你是在抱怨给你扳动道岔的权利吗?”亚历山大的眼眸中滑过一道微光,“你不希望平凡的自己能够获得选择的机会,而想要得到来自外部的最好的安排?”
“话不能这么说。”嗅出了亚历山大话里的挑衅意味,齐征南皱了皱眉头。然而比他更快的,宋隐已经做出了回答。
“这叫哪门子的安排?就给一个破扳手,然后选择杀掉哪一边的人?这种选择权跟《电锯惊魂》里面那群被绑架了的倒霉蛋互相残杀有什么区别?救人的事情另说,换成是我,肯定要首先把定下这种变态选择的教唆犯拖出来殴打一顿,然后再把他捆到两根铁道的交叉点上,一边捆头、一边捆脚,问问他愿意被轧掉哪一边!”
“噗……”亚历山大被他给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拿这个问题问过好多的人,就数你的答案最有意思。超凶的,而且不按常理出牌。”
“呃,我可不是针对你哈。”宋隐赶紧往回找补,“这个问题它也不是你发明的对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欢刁难别人的人。”
“没错,比起刁难,我更喜欢帮助别人。”亚历山大勉强停止了笑声,伸手拍了拍宋隐的肩膀:“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答案,喜欢到想要给你发个奖牌……对了,下次来我家玩吧,我给你看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