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并未因此而愉悦分毫。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不断地自问“为什么自己总是被剩下的那一个”,甚至觉得“独活”才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事。
可现在,眼看着他终于要成为那个“先走一步”的人了,可是他却依旧只能感觉到强烈的痛苦。
“南哥……到头来,我还是把你帮我捡回来的这半条命给浪费掉了。当你知道我已经不在的时候,可一定别太生气了啊……”
他心脏一阵阵的绞痛中做了一个深呼吸,默默念道:“如果我这次真的死了,你千万不能像我当年那样胡思乱想。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连着我的这份一起,活得加倍幸福…你一定要早点离开炼狱这个坑爹的鬼地方,回去做你的富家公子、模特名流…”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苦笑起来——
如果有朝一日,齐征南果真离开了炼狱,那他必然会遗忘掉他们两人在炼狱里这短暂而又仓促的重逢。
对于齐征南而言,苏醒之后所得到的消息,也无非就是“小隐在你昏迷的第二年,不小心出车祸死掉了”而已。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还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一个名叫宋隐的过客就行了。
尽管已经将一切都想得轻松洒脱,但在内心深处,宋隐毕竟依旧有着诸多的不舍。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余光忽然又落在了面前那个光可鉴人的不锈钢躺柜上。
那个倒映在金属板上的他自己,干瘪、苍白,丑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在漂白剂里洗褪了色的灭霸。
……也罢,要他顶着这样的一张脸苟活,果然还是死了一了百了。
希望炼狱能够看在他是因公殉职的情份上,给他安排一个好的投胎地点,下辈子依旧英俊潇洒,还父母双全、家庭美满、花开富贵,彩票中个三五亿…
对了,要是来世还能再遇见齐征南就好了。不过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可就相差了二十多岁……
命运没有再给宋隐更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两道脚步声很快追了上来。其中一人抓住了宋隐的胳膊,另一人在他的后颈用力扎了一针。
刺痛的感觉消失后,宋隐几乎立刻陷入了来时所经历过的、无边的黑暗。
这一次,他再没有梦见黄金树,倒是听见了大海的声音。
前一秒种,他分明还在幽暗诡异的陌生地下室里;而这一刻,他却好像被丢到了飘摇起伏的海船上——又或者是某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里。
急促而无序的颠簸和转动,很快就让他失去了关于方向和时空的所有概念,只能够以在心中数数来勉强衡量时间的流逝。
他一边数数一边心想:二狗之前曾经提起过,人间机场只不过是为了方便执行官们理解现状而幻化出的一个景象。那么现实当中所谓的“轮回转生”,是不是就是此时此刻他正在经历的这场颠簸?
等到颠簸结束之后,他是不是就已经转生成了一台烤面包机,或是一朵葬身花。
然后,他又会不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一名偷渡者,与身为执行官的齐征南在噩梦里重逢,在相见不相识的情况下再打上久违的一架?
啊,那可真是讽刺啊。
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数到了哪里,宋隐努力咧嘴露出了一个苦笑——如果现在的他还拥有嘴巴的话。
忽然间,就像是滚筒洗衣机被人拔掉了插头,带动宋隐不断颠簸旋转的力量消失了。
而他则在惯性的作用下被甩了出去,在半空中飞出一道无助的抛物线,然后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硬粗糙的地面上。
下一秒钟,他就品尝到了剧烈得让他嗷嗷尖叫的可怕疼痛。
这种感觉,可能就和光着身体在80目的砂纸上打滚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上,宋隐觉得自己是翻滚在了一片布满砂砾、却没有半颗杂草的荒漠里——或许是月球或者火星的表面。
无论如何,当身体逐渐停止滚动的时候,他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谢天谢地,至少现在的他还能够看得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