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诶,那你跟过几个案子?”
“没怎么正经跟过案子,就大四实习的时候在派出所待过一段时间。”彼时的赵·小白兔·平生哪知这根干了七年刑警的老油条在冒什么坏水,仍是一门心思的想和比自己经验丰富的师兄打好关系。
紧跟着他被陈飞重重一巴掌拍到肩上:“打从今天开始,你就归我了,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替师哥看好后背,谁要敢放冷枪,干他!”
这话令赵平生肩头一震,被信任被托付的责任感瞬间盈满全身,坚定的点了下头。
结果转头他就被陈飞给驴了。预审的审完嫌犯,按流程是要送去看守所的,再审要再从看守所里提,可陈飞没告诉他,愣是把嫌犯扔留置室里扔了三天却没去办手续,等罗明哲再提人的时候发现居然都没送出市局大门,当场劈头盖脸训了赵平生一顿。
赵平生不傻,知道这是师兄给自己的下马威,但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承受了师父的怒火。他有心理准备,在平均学历还是中专生的年代,像自己这样学历高的新人很容易被排挤——光有学历管蛋用,没实操经验还不是菜鸡一只。但除了高学历之外,他还有个优点,那就是善于忍耐。不懂就问,不会就学,一点一滴脚踏实地,凭本事挣得属于自己的尊严。
从一进现场就吐的跟崩坏的水龙头似的,到后来就算看见爬满蛆的腐尸也能面不改色;一开始询问证人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就拿着小本本跟在师父师兄身后一字不漏的记下,回去反复揣摩询问者的意图,逐渐练就能一针见血的问询思路;做案情分析毫无头绪,一宿一宿的翻卷宗,看现勘、尸检、走访和审讯记录,把各种不同动机凶杀案的口供和勘验情况一一对应起来刻入记忆,力求做到一看现场便能判断出凶手的动机,描绘嫌疑人画像;写论文写报告,用所学的知识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有理有据的分析,把队上办的大案要案通过参与者的笔述发布在内部刊物上,为整个团队赢取同僚和领导们的赞誉。
终于有一天,他被陈飞叫了过去:“诶,以后别叫我师兄了,怎么说你也比我大,还是直接叫名字吧。”
那一刻的欣喜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做了这么多,原来都是为了得到这个人的认可,为了证明当初对自己的信任是值得的,为了让那双幽深的虎目中不再留有任何挑剔。
可是再多的认可,都无法给与足够的勇气让他把深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陈飞,我喜——
“……老赵,老赵,醒醒嘿!”
梦境蓦的破碎,赵平生猛然惊醒坐起,与陈飞四目相对,心跳狂飙。
“师父打电话叫咱俩回局里,有人来认尸了。”陈飞看他一副噩梦诈醒的德行,关心了一句:“怎么了你?做噩梦啦?”
“没有,就突然被你叫起来,吓一跳。”
赵平生闭上眼,握拳敲了敲额头。被喊醒之前,梦里的陈飞是光着的——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
“赶紧起来洗漱,师父催的急。”说着陈飞顺着往下瞄了一眼,瞧见空调被下方支起个帐篷,调侃了一声“呦呵,还挺精神”。
瞬间血冲上头,赵平生连滚带爬冲进了卫生间。
—
有些意外的,他们到了单位后,看见一辆银灰色的现代车停在重案大队窗根底下。应该就是梅秀芝提到过的那辆,罗明哲在电话里说的是,有人来认领郎美溪的尸体了。
一进屋,感觉气氛有些凝重。有个男人坐在陈飞的转椅上,一手捂着脸,一手撑在膝头。那看上去本该笔直挺拔的身板,似是被无形的愧疚压得狠狠弓起,肩头微颤,极度的压抑着无法宣泄的悲伤。
罗明哲的手轻轻按在对方的肩上,表情很是惋惜。见陈飞赵平生进屋,他抬了抬空着的手,示意他们去走廊上等自己。两人退出屋外,罗明哲又低声对那男的说了什么,拖着早年因枪伤而微跛的腿脚出了屋。
“给我支烟。”
不得不说,师父的要求令陈飞很是意外。自打患上冠心病,罗明哲已经戒烟好几年了,看他们抽还骂他们。今天主动要烟抽,看来情况有点严重。
“师父。”赵平生想出言阻拦,却被对方那阴郁的目光压得把后面的话都咽回了喉咙里。
陈飞敲出烟给师父点上,等对方闷头抽了几口后问:“屋里那人,谁啊?”
“禁毒总队的冯琦。”
“……”陈飞一愣,看了赵平生一眼,语气变得有些不可思议:“来……认郎美溪的?”
罗明哲的叹息随着烟雾重重呼出:“她不叫郎美溪,而是叫闵鸢,是冯琦手底下的特情人员,郎美溪是她用来接触毒贩的假身份。”
嘴唇无声开阖,陈飞和赵平生同时默念了“艹”字。这代表什么呢?代表死的不光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是名年轻的女缉毒警。诚然,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加了一重缉毒警的身份,让这个女孩的死变得格外的沉重。
“他怎么知道的?”赵平生轻声问。
“陈飞不是发尸源协查了么,冯琦看到就找过来了。”罗明哲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几许,“出了这种事,冯琦的警服也就穿到头了,刚在法医办公室里他跪下求我,说无论如何也要查出凶手……我跟定江俩人都拽不起他来,只好喊立新他们下去帮忙……这俩孩子……唉,造孽啊……”
老头儿说着背过身去,抬手用掌根蹭了把脸。每一位因公殉职的同僚都会令人扼腕叹息,只是越年轻,越让人心里不是滋味。还有那些因此而承担责任的同僚,他们有什么错呢?只因有人贩毒有人杀人,他们就要被扒去警服前程尽毁,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申诉内心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