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陵最讨厌的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爸爸。

他写：我希望我的爸爸是电视里喝醉酒家暴的恶棍，或者是不学无术的混蛋，这样我就有理由庆幸他的离开。可惜他从来不是，虽然他看起来很严厉，但他不会大声对我说话，他会像别的父亲一样把我举过头顶，让我骑在他脖子上能看到远处绚丽的灯火，他会偷偷给我买糖吃，会带我去看大海。

可他却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会不会像电视里一样有一个新的家庭，做别人的爸爸。但我知道，他不是以前的那个爸爸了，我讨厌他不负责任，我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生来就没见过他，恨不得字典里从来没有父亲这个词！

他沉默寡言地度过了自己的十二岁，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老师也不太关注他。他就像所有人眼中可有可无的小透明一样，偶尔被调皮的男生撩逗欺负一下。

可能他突然有一天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妈妈还是老样子，但吃的饭多了一些。至少面色看起来不错。

舒子陵每天回家，做饭，吃饭，写作业，画画，然后看窗外发呆。

夜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那时还没有龙域系统，只有偶尔从头顶驶过的空轨车。

他对父亲的印象本来就不是很多，翻来覆去想那几个画面似乎也很是无趣。他躺在床上最想的就是这一觉睡过去别醒来了，就让他永远沉睡在梦里吧。

这个年龄的孩子慢慢开始叛逆，舒子陵却活得犹如行尸。

一开始，黑暗里的他还挣扎挣扎，偶尔会向往一些美好，想象一些美好。到后来，他好像就那么一动不动，等着黑暗来临，把自己吞噬掉。他画各种各样的鬼怪，一个个长得狰狞可怖，有着可怕的故事，里面每一个主角都是他，又都不是他。他把这群鬼怪收在万魔窟里。

然后，在一天回家时，妈妈看着电视发呆，双眼红得像是哭了一下午。舒子陵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电视正在播新闻，那个他无比熟悉的人以一种极其丑陋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画面打了马赛克，名字也只说姓舒，但他却一眼看出那就是舒景铭！

舒子陵脑子轰的一下，只有旁边字幕上写着吸毒过量致死。

舒子陵垂下眼眸隐藏起自己的情绪，走过去关了电视，然后走进卧室，进门前说“我一会儿点外卖。”

进了门后舒子陵就瘫坐在地上，靠着门板仰着头想让泪水不要流出来。舒子陵牙咬得咯吱响，心里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吸毒了，怎么就这么死了，他觉得他是恨这个所谓的父亲的，但他怎么不知不觉又流泪了。不是说再也不会为他流一次泪的吗？这是汗吧？

如果说离婚让舒子陵恨舒景铭，那吸毒就让舒子陵真正鄙视舒景铭。

舒景铭吸毒致死这件事，就像一把刀，狠狠击破妈妈的心理防线。舒子陵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找自己的答案，就发现了妈妈的不对劲。

她看到尖锐的东西会不自觉地想拿起来，然后又一个愣神匆忙放下。她会在洗脸的时候把脸闷在水里，过了很久又突然惊起。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越来越呆滞。妈妈就诊后医生都不再说话，只是开药方。

妈妈魂不守舍地离开后，舒子陵进了那间他总是在门口偷听却从没进过的办公室。

“医生，我妈情况怎么样？”

那名医生是个中年男医生，抬头就看见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问他妈妈的病情。

“你就是小陵吧？”

舒子陵点点头。

“你家没别的大人了？”

舒子陵摇摇头。又问“我妈情况怎么样？”

“自杀倾向非常重。压抑得太久了，就怕再出现一个事情。甚至不需要很大的事情，只是生活中的一件琐事就能压垮她。”

舒子陵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还是尽所能及悄悄把所有尖锐的、易碎的东西都收起来。

他会去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去过的大海看夕阳，坐在带着余温的沙滩上，看黑暗一点一点吞没所有。

童年时期的压力与攀比，少年时期的变故，压得舒子陵喘不过气。此时的他，也只是个需要呵护的少年。可他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黑暗。

他麻木地行走在学校和家之间，麻木地躲避想欺负他的男生们，麻木地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得过且过。

第42章 我又一无所有了

“在这儿！快过来！他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