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真的穷途末路还有很远很远。可是,没有人带他们跨过这虚假的悬崖,他们便把自己永远地留在了半山。
自杀是个体的行为,背后却有着扎根于社会深层的缘由。江屹是警察,他要打击瓦解罪恶,也一直希冀能够致力于从罪恶可能诞生的源头扼杀罪恶。
从一个悲剧里吸取教训,去阻止更多悲剧的发生,这是他一直致力于去做的事情,也是让他从无力感里抽离,更加坚定前行的信念。
林湫给江屹倒了一杯茶。“那现在算是结案了吗?”
“付远已经被控制住了。他们这个‘同归于尽’闹得很大。现在顺着沈嘉成后面查。这些黑白通吃的势力我们确实也盯了很久了,借这个机会,好好打击一下,斩草除根。”
林湫闻言点了点头。
江屹淡淡笑了一下,道:“让林老师见笑了。其实干刑警的也没有那么铜墙铁壁。这么多年了,看着案子里的人哭哭笑笑,自己也难免有些感慨。”
他看着林湫笑:“林老师,人很难免俗,我呢,确确实实就是大俗人一个。”
林湫看着他摇了摇头,垂眼道:“人心都是肉长的。”
很多人见多了世间的浮浮沉沉,便渐渐沦为麻木不仁了。善良、奉献似乎难以激起其崇敬,无奈、悲惨也难以唤起其同情。这样的人,不能说是错了,只能说其慧根被世俗磨成了被风吹散的埃尘,只能泯然众人。
而正因为江屹的与众不同,他才可以成为警察。一名这么好的警察。
林湫意味深长:“江屹,你这样很好。”
江屹笑道:“哪样好?因为罪犯多愁善感吗?”
林湫没有被江屹的嬉皮笑脸带跑偏,他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很久以前,我有个刑警朋友曾经跟我讲过,以前总觉得世界上只有纯粹的黑与白。可是他渐渐地也发现,每个人也有难言之隐。有的罪犯也未必穷凶极恶,有的受害者亦有可恨之处。立场不同,看的东西也不一样,但只有一件事不会变。”
他抬眼,道:“那就是正义。江屹,那就是你心里的正义。那是客观的,那是如磐石不可转的,那是深深扎根在你心里的。”
江屹静静地望着林湫,他的眼中有微光流转。
这是他以前在邮件里跟林湫信口胡说的一些话,林湫都记在心里。这让江屹反而对“脱马甲”这件事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千言万语涌向舌尖,江屹说出来的只有一句“谢谢。”谢谢林老师能懂他,从他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见江屹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林湫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坐立不安,起身道:“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馄饨。”
他顿了顿,说:“你就坐在这里好好歇歇,随便看看报纸什么的。”
林湫不动声色地顺带拿走烟灰缸,纤长的手指触在黑色的烟灰缸上,更显得凝白如玉。
江屹只觉得林湫似乎意有所指,这才从自己的情绪里逐渐走出来。
他环顾四周,立刻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林湫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为什么会抽烟?还有刚才林湫一睁眼看见他的时候,面色复杂,仿佛欲言又止的神情……
江屹的目光缓缓落到了茶几上。
昨晚林湫还炖了一锅鸡汤。天冷了,浓汤微微凝固,他便先用小火慢慢地热汤,等到汤好了,再放下虾米提鲜,然后再煮摆在一旁的生馄饨。
火苗安静地舔着锅底。林湫静静地等着,也静静地发呆。
关于那一天,林湫其它的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站在这一边,往日熟悉的同事站在那一边,他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讶异咂舌,有的想着该如何控制损失保全大局……
他表面上一向都是波澜不惊的,即使心里已经被蓬勃的情绪浪潮打得狼狈不堪。
那是一种令人无比窒息的感受,他仿佛浸泡在了酸液当中。这种酸液腐蚀着他在五水的所有存在。那些乡野,那些天真质朴的脸,往昔所有的笑声、问好声、赞美声,一切一切的记忆都渐渐在他的世界里幻化成虚无。
正如他的一切,在五水人的世界里幻化成虚无一样。
那个时候,林湫才意识到,千千万万的人他们都在彼岸,而这条能望见对岸的河,他却怎么也渡不过去。
印象最深的只有顾德明的那一句话:“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