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老师,最近气色挺好啊。看来咱们五水的确是挺养人的吧?”
光叔还记得林湫刚来五水的时候,整个人瘦脱了相,脸上也是一片阴郁,没什么精气神。他一个师大高材生竟然跑到乡下来当老师,谁都有点不信。他自己说是身体不好,所以到乡下来过点清净日子。大家上下打量,看他还真挺有大病初愈来静养的意思。
现在的林湫仍是瘦,可是眼睛里多多少少有了点灵气。他看着光叔笑了笑,点头称是。
光叔凑过身来在林湫手边放了一屉小笼包。
“光叔,我不……”
林湫话还没说完,光叔便打断了他:“哎呀,小林老师,我侄女能考上市里的高中,你的功劳可是大大滴!你就别跟我客气啦!就这点小笼包,你别嫌寒碜。”
林湫住在学校附近的润泽小区,街坊邻里对他殷切热情,常常送点农村土生土长的新鲜食材,他要给钱,说什么也不收,林湫便在课余时间帮孩子们辅导辅导功课。
林湫本想继续推辞,但光叔的眼中的诚恳与热情让他没办法再拒绝。
“光叔,这可不寒碜。这可是五水最好的小笼包。”林湫的语音虽然清冷,但眼中含笑,让光叔闻言乐开了花。
“只是光叔,我今天有点赶时间。”林湫话锋一转,把声音压低了三分,道:“不如,你把这屉小笼包送给后桌的小敏吧,记我账上就行。”
光叔眼睛一瞄,只见后桌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正坐在后头守着一碗小份馄饨,珍而重之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哎呀,确实造孽。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娘老子一个爱打麻将,一个爱喝酒,从来也不管她。今天这么早她就从楼上下来,肯定是上头又开始闹了。这小敏也是懂事,盼她能考上个好高中就好了。”
只见林湫已经吃完了,收拾一番,跟光叔点了点头,便跨出了门。
“唉,这林老师,是真的好人呀……”
他转身把小笼包放到了张小敏的桌上,道:“小敏,林老师请你吃的小笼包。快吃吧,吃完要更加努力念书,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啊!”
张小敏看着小门外林湫渐渐远去的背影,只见秋风把他的西装吹鼓几分,更显得他身子单薄。她只觉得突然鼻头一酸,抬眼看着光叔,泪眼点了点头。
其实林湫今天并不赶时间去学校,只是又做了噩梦,早早就醒了,有些头疼,也有些胃痛。
光叔的馄饨总让他想起上大学的时候,祝星澳曾经带他去吃的一家小店。后来那家小店倒闭了,人非物亦非。在乡野远镇能重逢几分记忆,也算是一种对岁月的悼念吧。
五水初中六点半开始早读,但现在六点还没到,就有些同学开始入校了。乡镇学校各方资源都比不上市里头,一直以来都秉持一个理念: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林湫对此不置可否,他也无权干涉已经成为五水初中校规校训一般的教学理念。只是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提高效率比苦下笨功夫重要的多。但经年累月的习惯已经成为五水人的自我鼓气的精神支柱,他便也“入乡随俗”,乐得早起,甚至也爱上了乡镇清晨的新鲜空气充盈肺腑的滋味了。
林湫上楼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在打电话的声音渐渐清晰。
“……他啊,我猜他估计也是在景东得罪了什么人,不然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犯不着到乡下找罪受。也是奇了怪了,我们全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城里钻,就他一个跟老了退休似的往乡下跑。我只能想,他是不是外头混不下去了,到这儿找点存在感。可能是喜欢很多人追捧他的感觉吧,学生喜欢他,同事也爱拍他马屁,给别人只带老馒头,给他带家里最好的土鸡蛋。校长更别说了,那是把他捧在手心里都怕摔咯。就这待遇,那能不爽吗?”
“让我介绍你俩认识?你想得美去吧!他就算真得罪了什么人,那也是落难的凤凰,不是什么小鸡小鸭小麻雀,人家看不上你!就说他刚刚搬来五水的那天吧,两卡车的行李,来了七八个工人帮他搬家具、搬书。人工费就不提了,我当时瞥了一眼,那几个真皮沙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万把块钱。还有他那水杯,看着就漂亮,我偷偷一看,那可是外国货。”
“……不是说不让你钓金龟婿,他喜欢读书,你大字认识几个?去了你就是当丫鬟服侍人家,不可能享福的。再何况,他平时脾气就冷得很,正眼不看人,话都不愿意跟咱们说似的。谁稀罕呀……”
林湫轻轻咳了两三声,朝着刘勇年礼貌地点了点头,从他身后路过了。
刘勇年面露三分尴尬,也朝着林湫勉强笑了笑,小声朝着电话那头说道:“不说了,挂了。”
林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桌上的水杯有些发愣。在他眼中,它仅仅是一个水杯而已啊。
不过很快,林湫便也就付之一笑。
他想起有本备课笔记,可能昨天看晚自习的时候落在二班教室了。他路过一班教室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哭声。
他循着哭声找过去,只见一个女孩儿正埋头哭着,抬眼看见是他,便猛地朝林湫扑过来。
郭纯扑了个空,看着林湫委屈极了。“林老师,我爸妈今天又打我了。”
她撸起薄薄的衬衫,给林湫看她手臂上的淤青。郭纯的小麦色的纤细手臂上还有几块旧伤疤,看起来是以前的烫伤。
郭纯扬起脸,林湫才发现她的右脸上也有几道深深的指印,已经发了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