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莱嗤之以鼻。
此时此刻,江屹也终于爬上六楼,怒道:“别跑了,方一莱!你跑不掉的!”
“不管是你作为冯建均代孕工坊的同伙,不,应该是主谋,还是你纵火烧死冯建均一家,你都跑不掉的。”
另外一位“英雄好汉”站在方一莱前方,江屹仔细一看,竟然是林湫。他还没来得及纳闷林湫怎么会在这里追方一莱,脑子里却禁不住感叹,能跑这么久,林湫的体力还真不错。
方一莱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江屹。出人意料地,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皮挂在颧骨上,十分神经质的样子。经过一番追逐,他也喘着粗气。
“江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可否认,冯建均作恶多端,从社会公德的角度来看,他死了,又未尝不是好事?何况,生物进化,优胜劣汰。少了他这样一个低劣的人,人类不是会变得更好吗?”
方一莱越说越有理起来,他见江屹皱眉,不禁大笑起来。“其实江警官也觉得我说的很对吧?你是警察,见过那么多嫌犯。他们都是质量低劣的社会废品,不是吗?缺少胆识、谋划,被抓了也并不可惜。他们生下来或许就是错误,做不成人上人,成为渣滓、败类,真是可笑至极。”
江屹挑眉:“可笑的是你,不是吗?方一莱,你在自命不凡些什么?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你也是渣滓,败类。”他一边回应着方一莱,一边使眼色让林湫赶紧往自己这边挪挪,免得待会误伤。
“不!我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我只是命不好。对,命不好!”方一莱笑:“我应该出生在一个更好的家庭。我这种天生属于上流社会的人,应该直接出生在那里才对。他们那样的人,怎么生出我这样的人呢?他们不配!”
江屹缓缓地对他说:“我看过十年前你母亲被烧死的卷宗。她身子笔直,毫无挣扎的痕迹,虽然有疑点,不过实在找不到证据,加上她的智商问题,只能结案说是意外。不过,是不是意外,你自己清楚,对吧?”
“她,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吧。”方一莱微笑:“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呢?被她的亲哥哥卖给人家当老婆,又被夫家抛弃,回来又被哥哥打骂,当成卖淫机器。有这样的妈,还是她前途光明的儿子的拖累。我想,她如果是个正常人,也想早点死吧。”
江屹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其实我也只是帮她,不是吗?”
“江警官,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的。每个人生下来其实就跟父母没什么关系,长成什么样子也跟父母没什么关系。人一出生,人的品质就定好了。而这个社会,却拼命地把一个人和家庭黏在一起,什么出身啊、什么家教啊,都成为有色眼镜的一部分。一个疯子妈妈?我因为这个,被嘲笑了太久太久了。我想吗?难道我想要有一个疯子妈妈吗?太可笑了。”
方一莱喘了喘气:“可是没办法,人要在这个社会生活,在社会里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得不接受这可笑的规则。”
“那我就只能,用刀子把这些按在我身上的、多余的、没用的毒疮给挖掉。你懂吗,江警官?”
江屹吸了一口气,说:“你是个神经病。”
“哈哈哈哈哈……江警官,你听说过存在主义吗?上帝,就这样把人借助阴道抛到这个原本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存在的世界上。所有的意义,只有靠人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我去创造我自己的意义,而不是我的什么狗屁出身创造我的意义!我说我是谁,我就是谁!所以,那些没必要的、阻碍我的,我都统统要扔掉!”
江屹看方一莱,只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发疯了。“你不觉得你很自相矛盾吗?”
“你本人,就是你自己理论的反例。你说人要自己创造意义,不管出身;其实你自己比谁都在乎出身。因为你把这看作是一种劣势,所以你拼命地宣传这不应该是一种劣势,从而好抬高你自己。即使别人不会低看你一眼,你自己也始终觉得别人在鄙视你、轻贱你。”
“好,你说创造意义,我们来看看你创造了什么意义?你创造了一个冷血无情、蔑视生命的怪物。你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罢了,一个始终觉得被别人轻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轻贱你自己的,懦夫。”
“你住口!”方一莱怒吼。
“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本来可以迈入那个阶级的,我本来可以的……”他喃喃道,“本来我可以的。只要我完成了那件事,我就可以从草房土屋迈入那个阶级,成为真正的人上人。那才是我的意义,我要打破命运给我的东西。我要证明,我是优秀的人类,我是能力超凡的人类!”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如同玻璃瓶毫无征兆地炸成了碎片似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见方一莱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
“可是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创造了什么?我的人生……他说我的人生意义就在这,可现在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是啊,我的人生……”
“我该怎么办……”
江屹不想跟走火入魔的方一莱鸡同鸭讲。他跟林湫使了一个眼色,扯出腰间的手铐,准备待会一击将其制服。
可突然,方一莱爬了起来,在江屹防备的目光之中,转过身去,爬过栏杆。他爱惜地看着自己的衬衫和皮鞋。鞋面上有一些灰尘,他轻轻地用手指拂去。这是他买的第一双好鞋子。
他现在还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误入专卖店,那个不如他高的店员却用着一种俯视的眼光打量着他。他一窍不通,看了半天,店员的不耐烦让他这个大学生更是面上如烧。他终于说要试一试这双鞋,店员却说买不起就不要试了。他狼狈而逃。
后来他挣到第一笔钱,再到同一家店的时候,迎接他的仍然是同一个导购,不过这次他笑眯眯地说:“像方先生这样的人,跟我们家的东西最般配了。”
这双鞋其实并不对他的审美,穿着也没有十分舒服,可是店员的目光和笑容,让他有种终于回家的温暖。
清风吹来,方一莱打了个激灵,从回忆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