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提起话题的那位护士大概也没料想过这么离奇的原因,不禁提高了音调,一声“啊?”给说得跟唱似的,硬是扯出了个起承转合。“他家又不缺拍CT那几个钱,人医生不都是为了救他吗?给我我可不信。纯粹没事儿找事儿的。我看啊,指不定就嘴巴子痒了。估计之前在自家企业里当着大老板,就天天没事儿找员工来骂着解闷儿呢。”
“啧啧啧,有钱人真难伺候。”小护士摇着头附和道。
正说着,门廊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小骚动。还没到晚上十一点,楼道里原本已经人影罕至,显得匆匆而过的医生护士更加突兀。
“哎,那不就是刚刚说起的小许么?”小护士眼力劲儿好,一眼看就出了他们的吃瓜对象之一。
在医院这种每天大大小小紧急情况陈处不穷的地方呆久了,这么小的骚动原本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一听说那可怜的小许姑娘也在其中,连文姐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正好抬头看见了一位老熟人,看着样子像是刚从那兵荒马乱的一群人里脱身出来的,便跟她打听道:“这是干嘛去了呀?”
“哎哟,累死姑奶奶了。不就刚才饭堂里跟你提到的那个土豪嘛。下午才活蹦乱跳的,这不又出了状况,情况危怠。”
护士站里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句“现世报”是不太好直接说出来的,只是默默地心照不宣了一轮。
新加入的这位大姐走进护士站,靠着护士台边擦起了汗。“原本好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赚大钱的时候亏心的事儿干多了,刚才两个警察拿着警官证过来说要见他,他的那一堆保姆秘书啥的刚通报完,人就突然不行了。好一轮折腾,最后还是要送到ICU去。”
“呀,来了警察?”文姐问。
“可不是么,一男一女俩警官,看那神情可严肃了。也不知道那人是摊上了什么事儿,俩警官竟然还一路跟到了ICU门外,够不依不饶的。”
这瓜怎么感觉越吃越大了?原本的三人又是一通对视。
凌菲菲坐在ICU门外的塑料椅上,看着全一峰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她见识过全一峰为了破案而演技全开的许多样子,但像眼前这种烦躁的模样可能还是头回得见。
著名富商竟然有可能是几十年前一桩大案的主犯,这事儿搁谁头上都得慎之又慎。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可能关系到一位刑警前辈的名誉清白。
但,似乎这些还是无法完全解释全一峰此刻的心绪不宁,这说不过去。眼前这个晚辈,年纪不大资历却深,在他们局里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亲历过的人了。远的不说,就前阵子刚刚真正完结的那件大案,从人口拐卖、连环杀人到器官非法移植、黑市血浆制品,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偌大一个犯罪团伙连根拔起,特别是最后那段,若不是碍于各方的阻力,简直是应该写进刑侦教科书案例般的骚操作。他那跟罪恶势力对着干的决然,那股怼天怼地的干劲,凌菲菲是见识过的。所以,现在总归不至于就因为案件事关一个赫赫有名的土豪,而如坐针毡了吧?
“你,”凌菲菲独自琢磨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开了口,“是不是知道当年那桩案子的什么内幕了?”
全一峰脚步一顿,走到凌菲菲的跟前,似乎是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把她也拖下那片沼泽,最后还是选择了暂时避重就轻:“菲姐,我一定要拿到吴忠利的指纹。”
“指纹?”凌菲菲眉毛一抬。
“是的。”全一峰确定起码现在还不到和盘托出的最佳时机,“还有,我今天早上拜托你帮忙找的那位画像专家,他最早什么时候可以过来?”
“晚饭的时候他打过给我,说那边的案子加急处理完了,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估计这会儿飞机快落地了吧。”
“好,我现在就去接他。他的联系方式你发我手机上吧。”
虽然全一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但凌菲菲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对全一峰默契地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里面的人一脱离危险,我就给他取指纹。”
警官带着专家半夜三更的匆匆到来让陈玉成十分意外,然而他给出的画像结果却是在全一峰和季廉的意料之中。王晶晶绑架案的幕后主使果然是吴杰,那个把自己整进三院的恶魔。看来曾氏兄妹当初是跨级接了个来自终极大BOSS的私活儿。
那又是什么动机让吴杰甘愿冒这样的风险?为了帮吴忠利清除掉最后的犯罪证据?从两家二代们不可调和的矛盾来看,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小。
“难道是为了揭发吴忠利?”全一峰跟季廉在电话里分析着,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他是吴忠利的侄子,又对陈玉成自称‘阿保’,那他最有可能就是当年逃掉的吴定保。如果揭发了他大伯,他自己又要怎样独善其身?”
“那如果是为了以此威胁吴忠利呢?”季廉在母亲病房外的走廊尽头小声对这手机说,“如果吴杰就是吴定保的话,他当年跟着他大伯出生入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一起逃亡海外。但是我记得史奈科的股权结构里,吴忠利掌握着65%以上的股权,吴杰却只有不到5%,连一个普通的财务投资人都不如。从吴杰那个庞大的犯罪集团的野心来看,他应该不太会甘心自己在史奈科的地位吧?”
全一峰想了想史奈科和兴吴医疗的市值对比,觉得季廉分析得颇有道理。但他们的分析归分析,毕竟吴杰还活着,如果直接跑到三院去当面质问吴杰本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从那个疯子的口中得到什么。
说干就干,全一峰把画像专家送走后,驱车直奔三院。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黎明前夕的浓雾里,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吴杰在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中艰难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则由于过度的肿胀而只能眯成条缝,脑袋上的刺痛让他整个人似醒非醒。他试图用手肘把自己从座椅上撑起来,却在使劲儿的瞬间被小臂下方的一根金属棒状物体硌得钻心疼。他低下头,模模糊糊地只见手臂下的这根手腕粗细的铁棒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等他攒够力气在定睛一看,上面黏糊糊的分明都是血!
惊吓让他的大脑刹那间恢复了工作,他记起了自己晕倒之前最后的影像——三院贵宾楼的顶层,他半躺在他那专属的豪华大床上,面对吴忠利愤怒的目光,丝毫没有落败者的窘迫,语气中却是充满了胜利者的讥讽:“你都还没死,我又怎么舍得疯呢?我亲爱的大伯。你以为当年你提前回国把知情人都灭口,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呵呵,他们还留着一份当年的档案!至于是落在了谁的手上,等你归案了,便自然清楚了。”
头脑回归了清明,刚刚被忽略掉的听觉也恢复了过来。一阵尖叫的尾音残留在耳膜里。吴杰奋力转头,只见车窗外一个被什么吓得脸色苍白的人正在跌跌撞撞地跑开。
似乎是被车内令人窒息的气味熏晕死了过去,第二次把吴杰惊醒的是尖锐的警笛声。
接到市民报案的警员飞速赶到现场,不禁也被车内溅满血渍的光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