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峰还是沉默地听着,母亲和庆叔对市局内部调查的这一段知之甚少,他需要更多的侧面、更具体的信息,才能在自己的脑海里拼凑出更接近当年事件全貌的拼图。
“说回刚才那个支队巡逻队员提供的线索,负责调查的队员回去那个旅店一查,旅店老板认出了老赫进过的那个房间,开房的竟然是吴定保。那时候旅馆开房的手续不严,老板说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吴定保交钱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个男士皮包刚好打开了,里面一大沓百元钞票,蓝白相间的特别显眼。那个年代,万元户就算是超级土豪了,那一皮袋的钞票起码好几万,想不印象深刻都不可能。
“还有更巧合的是,在当晚事发之前,竟然有邻居听到从赫家传出剧烈的争吵声。根据邻居的复述,争吵的原因跟金钱相关,有人甚至清楚地听到这么一句:‘说好的一人两万五,你想独吞五万!’
“最后,作为证据链的闭环,侦查员在案发的现场发现了那只被老赫带出旅店的皮袋,里面已经空了,什么都不剩下。
“我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同事,或者不相信他们的能力,但老赫绝对不是那种人。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但是案子就这么结了,吴定保也一直没抓到。我,”卢战摇了摇头,“唉,上面的领导大概是被我弄烦了,恨不得抹干净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事情,我偏偏抓着不放,久而久之的,大家见了我都直摇头。后来,他们说优待立功伤员,给我优待了个清闲的美差,多少人钻破头脑都挣不到的岗位。我啊,没用,除了一口怎么都咽不下去的闷气,这么多年却是什么都没有为老赫做过。一峰啊——”
卢战放在大腿上的手掌微微颤抖着:“靠你了啊一峰,一定要为你父亲讨回公道!”
全一峰把自己的掌心附上卢战的掌背,沉声说:“卢叔,谢谢您对我爸的信任。”
过了半晌,两人徐徐喝了两泡茶,全一峰才又问道:“卢叔,您刚才提到拐卖案的主犯的时候,说最终‘天网恢恢’,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个啊,那吴强,定罪之后在从看守所转移的过程中,曾试图逃跑,不过弄巧成拙,造成了看守所失火,最终烧死在了那场火里。”
全一峰想了想,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吴强的那次逃跑会不会有外应?否则他一个人的话应该比较难吧?会不会就是那个逃了的侄子?”
“我当时回局里翻找卷宗的时候,所看到的对那次事故的记录说得不是很清楚。”卢战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不过你倒提醒了我,那个案件里,最后失去踪迹的除了吴强的侄子,还有一个女的。”
“一个女的?”
“对,还是这个女的她哥来找的我。说起来我跟她哥还算是老相识,小学同学,虽然也没有很熟,但那时候他是没办法了,才来找我。他亲妹妹误入歧途,跟了坏人,吴强落网之后,他们家人就怎么都联系不上她了。我想想,我那小学同学,应该是叫……陈玉成。”卢战一边说着,一边自个儿点了点头。
“陈玉成?”全一峰试探着问,“他妹妹是陈玉珍?”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年没有说起的名字,让卢战小吃了一惊。
“我听我庆叔王洪庆说的。”
“哦,王洪庆啊,我记得他。他儿子也是被拐没了的,他那时候跟老赫是铁哥们儿。”既然已经跟全一峰说到了这份儿上,卢战感觉自己的记忆一下子又被打开了更深一层,“啊,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一直觉得蛮奇怪的。”
“卢叔您说。”全一峰隐隐感觉到这不会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
“我曾经回队里找那个卷宗的那个事情,其实是私下偷偷干的。一来,我希望可以找到为老赫翻案的证据,二来就是为了帮那个陈玉成寻找他妹妹的蛛丝马迹。我感觉案子被认定成那个属性,说不定其中一些卷宗会被绝密处理掉。幸亏我下手得早,那个时候所有的卷宗基本都还保留着,但是,唯独其中吴强签名画押的那一份口供找不着了!”
卢战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料想到,一周过后,全一峰会为了他透露的这个小小的秘密回来找他。
今年初冬的雨较往年有点过密了。冰凉刺骨的雨水,在临舟这种不南不北的尴尬地区,让这个没有集中供暖的夜晚更加难熬。
全一峰进门之后,也顾不得跟老前辈寒暄,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卢叔,您上周跟我说的那件事,就是吴强口供丢失的那件事,还会有谁知道吗?”
“你,”卢战心里一惊,立刻意识到了事态非同寻常,“你有线索了?”
全一峰点点头,慎重地说:“叔,您跟那位陈玉成还有联系吗?我需要马上找到他。”
第107章 出处
加国的经济繁荣已经持续了近百年之久。即使是二三十年前,当临州小老百姓们还在简陋的灯光夜市上精心挑选着逢年过节才难得添一件的新衣裳的时候,加国各大繁华都汇,也早已经是全球资本和人才趋之若鹜的圣地。就如同所有的纸醉金迷背后总不缺少贪婪和劫难,有多少灯红酒绿光鲜就有多少藏污纳垢阴暗。
因为逃避一场车祸责任而藏身加国的郭兰涛之子刘义诚,无疑便就是那些污垢中的小小一点。由于没有签署引渡条款,即使他在国内犯下的罪行再大且已经证据确凿,临州的警察们也只能望洋兴叹。
国内的主犯们落网的落网、进疯人院的进疯人院,一时间他们远在加国的犯罪网络成了自生自灭的弃儿,傀儡刘义诚感觉自己目前的处境,比五年前他刚踏足这片陌生土地的时候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作为吴杰犯罪网络中小小的一环,刘义诚并不知道,他跟隐藏在加国的这个犯罪网络的渊源,早在十五年之前就已经因一个女人的死亡而在冥冥之间画上了关联符。
在临州赫家灭门的那一年,加国的芸芸众生中,迎来了一位年仅十五岁的男孩。他跟着唯一的亲人,通过“特殊渠道”来到这里,也没想到后来亲伯母的死,再一次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说是伯母,其实那女人只比他长了三岁。
她已经是糖尿病晚期,数不清的并发症把当年才三十二岁的女人折磨得只剩下一张千疮百孔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