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一直含笑的表情里,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真实的笑意,“身为人母的直觉。我也没有证据啊,要不你怎么会好好地活到现在。”
吴嘉辉听完,呆愣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那我还得谢谢您呐。不过,你儿子当年并没有死,运气好着呢。也不知道是我当年找的那帮子饭桶心慈手软,还是贪心不足,反正转手把那倒霉杂种又卖了一遍。我也就最近才机缘巧合地再次见到他,真是太意外了。”
“琪琪还活着?”朱氏握着包的手指紧了紧。
“你这么劳心劳力牵线搭桥把人送给我之前,都没搞清楚我那么着急是想干什么来着?在见到姓郑的那人之前,你的琪琪确实还活着。”吴嘉辉看着女人逐渐僵硬的表情,心情愉悦到了顶点,“好吧,这不怪你,你的原罪不在这里。诺大个吴氏,你我总归都清楚,靠的是什么起家。当年老吴把你从被拐卖到加国的‘花蛇’里拎出来的时候,我亲生母亲才死了没到半年。她尸骨未寒你却做起了吴家的大太太。呵,你我啊,本来就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就别再装什么凡胎肉骨了吧。”
吴嘉辉随意地把手中的U盘丢弃一旁,另一只还手攥着工兵铲的把柄。他突然举起双臂,就像召唤老朋友一样,冲着朱氏咧出一个大大的假笑,“来吧,我们一起回去吧,回去的路上起码还有个伴!”
他原本以为至少可以欣赏一下朱氏的崩溃,没想到僵硬消退后,眼前这女人向他展现的却是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老吴是靠什么起家的呀,我太知道了。如果不是因为从前发家的那些‘营生’,他至于连儿子丢了都不敢报案吗?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吴忠利的亲儿子,被另一个亲儿子亲手送到了人贩子的手里。”
她把“人贩子”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就像要在这三个字里咬出血、咬掉肉一样。
她也大笑了起来,太久太久没有这样开怀了,小小的房间里刚刚吴嘉辉的笑声仿佛还绕梁不绝,两人一前一后的男女声重奏,简直要编织出一曲绝妙的人间欢乐颂。
“死了,死了也好,也好。”朱氏好不容易收住了情绪,几乎又恢复了这十几年来一贯的清冷,只有嘴角还残存的那一抹实在无法掩饰的笑,让对面俯视她的男人终于感到了寒意,“那我就可以放心上路了。”
她看着把铁铲高举过头并朝自己冲过来的继子,从小香包里掏出了那个自己背地里练习过成千上万次的小玩意儿。
“嘭——”
“嘭——”
楼下尽忠尽职的司机没能等到大太太的返程,却等来了头顶上两声划破长空的巨响,以及一队来势汹汹的警车。虽然没有电视上山崩海啸般的警笛齐鸣,车刚停稳便鱼贯而下的十几号全副武装的刑警就足以让他这一介平民吓到灵魂出窍。
司机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看着警官向他做出的禁声手势瑟瑟发抖。他好不容易听明白了警官们的问话,一边抱着头一边往对面的三层矮楼指了指,“我家太太刚才上去了,进了三楼那个房间。我就是个开车的,是太太让我在这里等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荷枪实弹的队员们迅速把目标建筑包围了起来,为首的全副队一行踹开铁门冲入现场,没有遭遇歹徒的顽抗,只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身,人都还没凉透。
一男一女均死于枪击。前后脚的他杀和自杀,一个死不瞑目,一个面带笑意。火速赶来的丁法医表情有多冷漠、内心就有多激动:枪伤!是枪伤!太难得了。这人还挺厉害,竟然能搞到枪。
临州中心医院的特需门诊住院大楼前,从来都豪车云集。全一峰他妈的大宾利隐没其中也就不显得特别闪瞎狗眼。
季靖跟在全奶奶身后,正准备钻进小车。他突然抬头望了一眼,原本开阔的天空,压着一层层厚厚的云,雨滴将落未落。
起风了。
他心里一阵没有来由的怅然若失,空落落的。仿佛弄丢了什么,像是刻骨铭心的久未谋面,像是烟花绚丽的飞蛾扑火。
随着这漫天的黄叶远飞天际。
“安全带系系,奶奶帮你。”全贵芳见小朋友坐进了车子却不知为什么还一直呆愣着,便俯身过来试图给他扣上安全带。
季靖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再自己乖乖系好。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天半,原本说好今天下午由季廉来接他出院的,但貌似局里临时出了什么新情况,说是收到个举报包裹还是抓了重要的嫌犯,反正季廉叔叔是走不开了,就更不用说全老大。
“真是的,别理那两个不靠谱的家伙了,答应了孩子的事情没做到,小心鼻子长到天上去。来,”全奶奶大手一挥,“回奶奶家去,我跟你说,跟着奶奶,吃香喝辣!”
说得好像如今人高马大的全副队还是黄毛小子的那十来年里,自己这个不着家的亲妈很靠谱似的。
第101章 童话
全贵芳那年小学三年级还没上完便辍了学。
所以理论上来说她应该是个文盲。不但学没得上了,家里父亲和祖父多年苦心积攒下来的珍贵藏书也被悉数收缴,撕的撕烧的烧,听说还有不少给来查封的人偷偷顺回家垫锅底去的。毕竟那个年代什么物资都匮乏,能往锅底里垫点东西的,都算得上是很有讲究的人家。
两年前她刚入学那会儿,姑姑全秀竹带着长她五六岁的表姐住到了她家里。她问表姐姑父哪去了,表姐说她也不知道,大概是到很远的地方旅行了吧。那时候的六七岁小孩儿,哪懂得什么叫旅行,只知道从此以后,那个给她捏过三只小糖人的姑父便再也没有回来。姑父的音容笑貌她是记不得了,只记得红色的那只小糖人她最喜欢,酸酸甜甜可得劲儿了,绿色的也还行,褐色的有股子苦味儿,不过总比没的好。
但学校里其他小朋友对她的孤立和嘲笑她是明白的。那些跟她一般大小,缺着门牙说话漏风的小男孩们和绑着马尾辫子指甲上涂着红花汁的小女孩们,喊着自己也搞不懂什么意思的“臭*九”和“资本家”,围着她转啊转,像一群大号苍蝇一样,没完没了。
所以辍学对于她而言,简直喜闻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