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临舟市局 苏一恒 3728 字 2022-08-30

“你有你的选择,我们也有我们的程序。路总归是你自己选的,我逼迫你也没用,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虽然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信奉者,但老人家,我还是劝你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对于这两个人,希望你能诚实地跟我说说。”说着,方芳将放大过的照片往郭兰涛的跟前推了推。

不料郭兰涛呆滞的目光从天花板慢悠悠地飘落到桌面的片刻后,瞳孔忽地扩大,手脚竟然开始哆嗦起来。

方芳觉察出情况不对劲,想起身扶一把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摔落的老人,手却被狠狠地拍掉,方芳一时都有点难以置信眼前的孱弱老人身体里竟隐藏了这么大的力气。她尝试缓和对方的情绪,说:“你先别着急,有话可以慢慢……”

却听郭兰涛猛地打断她,喉咙里发出的尖锐又嘶哑的声音,配合着这深夜看守所的特有气氛,有说不出的诡异:“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找到他们!”

“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时间方芳的情绪也不自觉地被带偏了,她着急地高声问道。

然而,此时的郭兰涛仿佛已经没有办法再感知周遭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癫狂里,她朝着方芳嘶吼,却又更像是对着什么更遥远的东西在咆哮:“你们不可能找到他们!所有东西我都销毁了,明明我都销毁了!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郭兰涛满脸通红、脖颈青筋尽现的样子,让方芳震惊不已。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尚且不一定受得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更何况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方芳顾不上再向郭兰涛打听线索,夺门而出,直奔看守所的医疗室。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男人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死得这么早?!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我几十年勤勤恳恳,受尽多少苦才把儿子拉扯大,为什么又遇上了车祸?!什么善恶有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都报到我头上来啊!都报到我头上来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回响在看守所空荡荡的幽长走廊里。

待到方芳带着值班医生赶到的时候,只见郭兰涛已经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经过一夜的抢救,郭兰涛总算没有直接一命呜呼。但看着ICU里吱哇乱叫的仪器、如蜘网交织的管线和散落在床头柜上的病危通知书,刑侦队的大伙儿是不指望近期能在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了。

方芳在医院ICU门口守了一夜,形容憔悴。李允彬在她旁边也守了一夜,刚刚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楼买早饭去了。

李允彬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家里赶过来的全一峰。方芳见到他们,稍稍坐直了身体,一脸沮丧地说:“峰哥,对不起,都怪我把握不好……”

全一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怪你,谁也没料想到她对那两人的反应会这么大。有了这次经验,下次肯定能做得更好。来,守了一夜你也累了,换班的同事快到了,你回家休息休息。”

“你们是不是要回队里看昨晚的审问录像?我跟你回去!我不困。”

对于队员的积极性,只要不太过分,全一峰还是比较纵容的。半小时后,他们仨一起回到了刑侦大队,召集全员一起研究昨晚郭兰涛的审问录像,连身在学校的季廉也通过视频联网参与了进来。

审问前后不超过三十分钟,全员前前后后反复看了三遍,除了知道郭兰涛已经将她手头上曾氏兄妹的所有痕迹都销毁以外,一无所获。

当视频播放到第四遍的时候,方芳突然喊了停。她指着当时因为被提到了儿子,而变得消沉的郭兰涛说:“就是这里,在现场的时候我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但是刚才四遍听下来,我越听越觉得不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过度了。”

是啊,经方芳这么一提醒,好几个队员都反应过来:

为什么郭兰涛当时会这么坚定地认为,无论她招不招供,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儿子了呢?如果她说的是她儿子早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她,那是很好理解的,毕竟植物人的状态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但她却是反过来说的,这就不太合理了。因为只要她供认了犯罪团伙其他成员的信息,理论上来说她想见儿子还是有机会的。

难道她自知犯了其他情节特别恶劣的罪行,根本不可能从轻发落?但是她说“早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这个“早就”又怎么理解?

大伙儿在各自的位置上凝神苦思的时候,电脑音箱里传来季廉低低的一句:“但是,万一,躺在疗养院的并不是她儿子呢?”

季廉的一句话,让在场的诸位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时,安静的会议室里,仿佛只回荡着交织的心跳声。

全一峰第一个回过神来,对王富说:“你跟我马上走一趟疗养院!”

第18章 踪迹

郭兰涛的儿子名叫刘义诚,45岁,5年前因车祸造成不可逆昏迷,也就是通常说的成了植物人。车祸当年情况稳定后从市六院转移到青江疗养院,一直持续到现在。

李允彬没能从交警部门的记录里找到当年的那场车祸记录,但是根据上个月方芳他们从热心市民仝阿姨那里得到的信息,郭兰涛当时获得了一大笔赔偿,所以也不能排除当事人私了的可能性。

全一峰和王富在疗养院见到刘义诚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将眼前的病人跟他们手头上的照片联系起来。虽然在专业机构得到较好的照料,但常年卧床,刘义诚的整个躯体已经活力尽失。但比起四肢,更加严重的是他的脸庞,明显是遭受过大面积烧伤,原本的五官已经很难辨认。

“嘶——”,王富在疗养院的院子里点了根烟,烟燃尽了他也没抽上一口,夹着烟的手指被烫了一下。他龇着牙抽了口气,原本就紧皱的眉头都疼变形了。

他们来的时候以为基本上就是收集个指纹什么的,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但刚刚才发现躺着的那位原来不止脸部被烧伤,双手的烧伤程度也并不比脸部来的轻,一个指纹都没能留下。因此他们唯有重新走程序申请提取病人的DNA信息,这样一来回,最少也得大半天时间了。

王富刚刚就是寻思着这事情出了神,他想如果疗养院的这位真不是刘义诚本人的话,那这把人脸给烧了,把指纹给毁了,做得出这种种恶行的,这帮子歹徒也太TM丧尽天良了。

青江疗养院地处偏僻,但规模不小,一条十米来宽的河流贯穿了内院。放眼望去,河两旁长青的草木一片灰扑扑的郁郁葱葱,其间夹杂的几棵迟迟不肯吐露新芽的桃树,仿佛是人们刚经历过的这个冷冬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