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按王庆威的说法,姐姐不可能抛下两个年幼的孩子离家出走。大女儿七岁,小儿子才三岁,正是需要妈妈的时候。再说姐夫家是搞水产养殖的,辛苦是辛苦了点,一年少说三四十万的毛利,并不需要儿媳妇出去打工。再说到了忙的时候,养殖场还得雇工人,王庆威坐牢之前也去姐夫家帮过工。
他之所以怀疑姐夫左睿鹏不是没道理。左睿鹏好赌,并且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王庆娟不止一次跟丈夫闹翻回娘家,可都被公公上门劝了回去。而王庆娟之所以不离婚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总觉着真离了,苦的是孩子。所以要说她抛夫弃子离家出走,王庆威是一百个不信。但是没有证据,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他无法向警方证明自己的猜测。
“我姐对我好着呢,小时候家里穷,一锅红薯粥,她只喝稀的,干的全都捞给我。”提起姐姐,王庆威就眼圈发红,“我要是没坐牢,就天天去左家要人,不把我姐找出来,我跟他们没完!”
然而他被判了十四年,等假释也得十二年左右,这才服了不到五年刑期,且出不去呢。
唐华本想着给弟弟写封信,让他有功夫去趟王家和左家,问问看看,以一个老刑警的直觉,来判断王庆威的猜测是否值得认真对待。可几次拿起笔,想到自己的事连累弟弟被审查,又觉得不好用这种没影的事来麻烦对方。如今他人是出来了,弟弟却没了,伤心之余,想起王庆威的托付,只好说给侄子听。
听完唐华的叙述,唐喆学为难道:“二伯,我说实话,没立案的话,不太好去人家家里问……不是没有这种事,离家出走多年,然后突然有一天回来了,把家里人都吓一跳。再说左睿鹏没有作案动机,其一,王庆娟并没打算离婚,默许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其二,王庆娟和公婆间没有发生过冲突,夫妻俩也没动过手,矛盾鲜少突然激化到要杀人的程度。”
“是,我知道,可……哎……”唐华欲言又止,哭红的眼睛无奈闭起。
林冬抬眼望向后视镜,只见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愁容地靠在椅背上,似是心里很难过的样子。他能理解唐华想替王庆威探寻真相的心情。在牢里有个能交心的朋友不容易,精神上的支持对于唐华这种从高位跌落、沦为阶下囚的人来说无比重要,王庆威大概比唐华在外面交过的所有朋友更实在。毕竟,在牢里,任何人都会被扒下那层虚伪的外皮。
话说回来,这也是他回家乡任职后和亲戚保持距离的原因。一个两个三个都托着求办事,小到违章消分,大到孩子上学转户口,甚至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要求从看守所里捞人的,好像他们做警察的就该是万金油。办吧,违反制度给自己找雷,不办,人家说你罔顾亲情,忘恩负义,自私自利。与其弄得个里外不是人,干脆就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给谁添堵。
不过事关一个人的生死,谨慎点,没坏处。
思量片刻,林冬从副驾回过身,对唐华说:“这样吧叔叔,我们这几天抽时间去趟王庆娟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先问问情况,您看这样行么?”
唐华立马睁开眼,满脸的皱纹堆起朵菊花:“行,行,那就麻烦您了,领导。”
唐喆学听了,只是略带疑虑地看了林冬一眼,没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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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之前,按风俗,柚叶沾水洒身上驱晦气。唐喆学心里明白,这是奶奶的要求,老人家嘛,难免迷信,只是有些惊讶他妈是从哪弄来的柚子叶。按说才开春,柚子叶刚抽芽,居然能找到叶片油绿肥厚的新鲜纸条。
听了儿子的疑惑,林静雯笑道:“嗨,我跟网上买了箱柚子,特意让人放了几根带叶的枝条进去。”
给老妈留了个“母上大人威武”的表情,唐喆学扶着二伯进屋跟奶奶打招呼。老太太看见久未相见儿子顿时老泪纵横,颤巍巍地站起身,上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责怪他辜负了国家和党的培养。唐华咕咚就给跪下了,抱着老娘的腿,声泪俱下。他说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活着孝顺母亲,惹得一家人都跟着抹眼泪。
老太太哭累了,由儿子搀进屋里说贴心话。林冬感觉自己闲着跟唐喆学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不太礼貌,于是挽起衣袖进厨房去帮忙。林静雯正在炸带鱼,瞧见林冬进来,赶紧往出赶。
“不用你,一会就好,玉光刚来电话说马上到楼下了,等他上来,你们跟屋里聊天吧啊。”
林冬没动窝,朝流理台上看看,伸手拿起头蒜说:“我帮您剥个蒜吧。”
“真不用,你去——哎呦!鱼!”回身给锅里的鱼块挨个翻过个面,林静雯转头正打算再跟林冬推辞两句,忽然顿住了声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打进来,罩在林冬身上,散出金红色的暖光。扇子般的睫毛半垂着,盖在深邃的眼眶之上。高挺的鼻梁凝着光,阴影投在一侧更显立体。从嘴唇到下巴,线条精致流畅,阴柔中透着阳刚气。骨架子虽说比一般男人小了点,可胳膊上手上血管浮凸肌肉紧绷,整个人看起来并不显得单薄。
——哎呦,这孩子也太好看了吧。
以前没捞着仔细瞧,今天近距离的观察一番,林静雯是越看林冬越喜欢。再怎么说也是儿子选的人,当妈的不求别的,只要孩子幸福,她心里再有坎儿,也得想方设法地跨过去。
事实上林冬早就察觉到林静雯正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可又不好意思出言阻止,只能默默地剥着蒜。扒开蒜头用刀拍几下,使蒜皮和蒜肉分离,便能轻而易举地剥出一颗颗白胖的蒜粒。
“你会做饭呀?”瞧他剥蒜那利落劲儿,林静雯就知道儿子亏不了嘴。九十分的儿媳妇,这会在她心里“哐当”又往上提了五分。
林冬稍微有点拘谨地点了下头:“爸妈走的早,一个人过习惯了,会炒几个家常菜。”
“吉吉爱吃鱼,你爱吃么?”林静雯笑问。
“嗯。”林冬又点了下头,心说伯母您真不愧是刑警的老婆和妈,审犯人那套用的还挺遛。这哪是问他爱不爱吃鱼,分明就是试探她儿子平时有没有鱼吃。
“喜欢就好,一会多吃点儿,你最近看着比之前可瘦了。”再次给林冬涨了三分,林静雯心满意足地翻着带鱼块,鱼肉的鲜香渐渐被油脂逼出,“冬子啊,我们家吉吉从小让他奶奶给惯坏了,衣服不洗,屋子不收拾,你多担待着点。”
除了点头,林冬没别的回应可选择。就唐喆学那狗窝一样的屋子,他几乎难以想象,对方在警校那四年军事化管理的生活是怎么混过来的。不过即便是从警校出来的,该邋遢还是邋遢,床单被罩不睡出人形不洗的大有人在。还美其名曰累得不想动弹,其实说白了就一个字,懒。唐喆学的懒癌是让他给治过来了,衣服也能洗了屋子也会收拾了,干家务活的麻利劲儿快赶上办案子的时候了。
不过不能让林静雯知道,要不当妈的准保心疼。实习期间他在派出所见识过,婆媳关系能针尖对麦芒到什么程度,有的真能为男的洗双袜子,婆媳俩吵得恨不能把对方掐死。他也奇怪,明明爱着同一个男人,怎么就不能各退一步海阔天空,非让自己的老公儿子跟中间受夹板气。
不,等等,林冬稍稍皱起眉头——就算结了婚,这也该是我丈母娘吧,哪来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