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自噩梦中惊醒的林冬急促呼吸,扯动被药物驯服的肌肉发出声嘶哑的低吼。热泪不受控制,滚滚而下,没入颊侧雪白的枕套。无声的哭泣,无声的颤抖,愤怒与悲哀交织成刚出炉的铁网,在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上烙满疤痕。
“重卡司机行凶后被一枪毙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苍老而又疲惫,“我跟分局的其他几位领导商量过,决定把你从这案子里撤出来了,转交市局重案组,等你歇够了,跟陈队那边交接一下。”
视线模糊地望着天花,林冬喃喃道:“这是我的案子……谁也不给。”
“你最好是放手。”方局将林冬的手机递到他面前,给他看屏幕上显示出的未读信息——
【你停止追踪我,我就停止猎杀你的同伴】
“来源不详,技术部正在追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林冬,终有一天我们会将其绳之于法,但在那之前,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不能再承担任何一点损失。”方局的声音里充满不甘与无奈。
“我没的可损失了。”林冬闭上眼,最后一滴热泪顺势滑落,“你老了,方局,以前的你从不会胆小怕事。”
“七条命,我宁可背上胆小怕事的名声,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死了!”方局的拳头重重擂在床边,眼角的皱纹狠狠堆起,“干警察的可以视死如归,可他们的家人呢?林冬,为你这七个战友的家人想想,为局里其他同僚的家人想想!放手吧!”
“——”
齿尖深深没入唇肉,血珠细密涌出,染红了毫无血色的唇。方局眼睁睁地看着林冬额前的一束黑发缓缓失去光泽,发灰褪白。在极度的焦虑与重压之下,人是会一夜白头,可他从来不知道速度会如此之快。
“我辞职。”林冬侧过头,望向目瞪口呆的方局,“不会给局里的任何一位同僚添麻烦,我单干。”
方局眉头紧皱:“你要知法犯法?”
“抓我啊。”林冬惨笑,继而舔过嘴角的鲜血,咬牙挣扎起身,“我得给我这七个兄弟的家人一个交待,得让他们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们的儿子和丈夫!”
方局的眼中掠过一丝惆怅,叹息道:“林冬,我见过不少警察像你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以至于犯下不该犯的错误。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他们都后悔了。记着,一旦跨过那条红线你就堕落成罪犯了,无论你的目的是否正义。”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林冬压抑地嘶吼,“你是我的老师!你教我啊!”
方局闭上眼,两颊的肌肉紧紧绷起,沉思良久,叹道:“你跟着案子走吧,去市局,我找人弄间办公室给你,没有搭档,没有后顾之忧。另外有个要求,你每天跟我联络一次,免得死了臭在哪我都不知道。”
林冬凄然勾起染血的嘴角。
“抓到那家伙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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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夜,镇海夜市依旧人声鼎沸。油腻腻的石板路上,各色小吃摊、食档前坐满了辛苦一天犒劳自己的食客。炙烤食物的烟雾随香气、叫卖声、祝酒词,一同飘荡向星光零落的天空。
“来啊,新鲜热辣的串串,祖传汤底,素的五毛荤的一串——呸!荤的一块!干净卫生!绝无地沟油!”
摊主一边叫卖张罗,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人群。与那目光不搭调的是打着绺的油腻长发,乱糟糟的搭在脸侧,恰好遮挡住耳朵的轮廓。
“小唐,你这吆喝的不行啊,还荤的一串,妈呀,笑死我们几个了。”
从耳麦里传来猪叫一般的笑声。这帮布控监听的也是闲的闹听,可算有点儿乐子了。
唐喆学假装摸鼻子,实则对着表带内侧的通讯器低声道:“YOU YOU UP!”
“那不成,我这一身正气,一看就是人民警察,哪像你,演服刑人员都不用化妆。”
“滚!哪凉快哪待着去!”
骂完猪队友,唐喆学放下手,继续往“祖传汤底”里填材料。同事的话有失偏颇,若非他连轴转一礼拜没刮胡子任由雄激素茂盛生长,其实是顶着张能做局草的帅脸。
不多时,两个年纪约莫二十四五的女孩停到他的摊位前,其中一个好奇地问:“老板,你家这祖传的汤底,有多少年历史了?”
“一百五十年,”唐喆学抄起两串毛肚,分别递与两位美女,“试试?不好吃不要钱。”
俩人对视一眼,均摆出副敬谢不敏的表情,说声“抱歉”转脸奔了卖小龙虾的店面。唐喆学只好自己把那两串毛肚撸了,吃到嘴里后皱皱眉,偏头呸进垃圾桶里。
“这谁调的料?”他咬牙切齿地问猪队友。汤底真跟放了一百五十年似的,幸亏打开张到现在无人光顾,否则人还没抓着,城管和防疫站得先抄了他的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