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原在发怔,倏地回过神来,把目光收回来,她本有心想学,可既在人檐下讨生活,便不能不多顾着,她的身契虽在秀娘手上捏着,可秀娘既把她交托给潘氏,潘氏说话才是有用的,这才小心翼翼的讨好沈家人,就怕潘氏一个不乐,要把她打发出去卖了。
在沈家住下没几日,玉娘就晓得此地织绸才是大进项,平民女子若能织绸卖绸,哪怕是单身独户的,也可养活自家。大柳枝巷西头就有个刘寡妇,养蚕缫丝织得一手好绸,养活了三个儿子,娶亲说媳妇再不靠别人。
玉娘有心要学,可她自己便是奴身,又要帮手潘婆子,哪得空闲,此时听见兰娘为她打算,心里意动只不能点头:“我是奴身,老太太虽不使唤也不能托大,怎好做私事。”编络子打结子寻个空闲便罢了,潘氏心善,她自家的活计再不来抽成,可缫丝织绸没个一天半天织不出来,倒不如不做。
孙兰娘眼睛往外一溜,也是她觉得玉娘心思纯正,虽是脏地界出来的,却不往沈大郎身上多看一眼,就是端茶端汤也都摆到桌上,手指头都不碰一碰,这才愿意帮她出主意:“娘那里我也帮你说合,你自家去说,织得一匹,分三分利钱给她,她只有高兴的。”
玉娘原还钻牛角,想着自家没了指望,亲人全无音信,好好的待在家中还有这大祸寻上门来,一付身子全寄在旁人身上,这会子脑筋一转,竟有法子养活自家,往南山上卖绸一匹倒有五六两银,若能攒下些来,替自己赎了身,得了自由,就算寻不着亲人,也不再是那无根的浮萍。
孙兰娘见她双目回了神,松出一口气来,推推她的手:“你喝了茶润润嗓子,我去同娘说合,她必定点头的,放心罢。”
蓉姐儿正绕了潘氏,把头埋在她膝盖上求情,她瞧见地上砸坏了那么些东西,又看见玉娘在哭,只以为是玉娘失了手,潘氏骂她,团着身子摇来晃去的不肯起来:“阿婆,阿婆饶她吧,喏,她下回不敢。”
潘氏拿她全无办法,叫蓉姐儿摇得身子晃个不住,嘴里:“哎哟哎哟,”托着胳膊抱起来:“小祖宗哦,哪个怪她了,你莫问啦!家里进了贼,玉娘吓着啦!”
蓉姐儿抬头怔住了,两道眉毛皱在一起,大眼睛瞬一瞬,压低了声:“那贼呢?”
正说着孙兰娘过来了:“娘,我瞧着不大好,她是个心坚的,好容易挣脱出来,这回子受了这样的轻薄,想不开也是有的。”
潘氏吃了一惊:“吓!她这莫不是要寻了短吧!”
孙兰娘摆摆手:“原我瞧她是有这个意思,拿话给劝住了,往日里打量她是个有主意的,这回便拿教她织绸,让她日后有靠的话哄住她,可怜见的,娘是没瞧见,指甲里头全是皮ròu渣子,皮子都叫掐青了,身上也不知有没有伤着。”
王大郎酒醉力大,一只手捂着嘴,玉娘两颊青红一片,左脸上边一个姆指印子犹为显眼,潘氏把蓉姐儿放到地下,走到厨下:“赶紧的,给她煮个蛋滚一滚,哪好这样子出门,叫人看了更不成话。”
孙兰娘一把扯住她:“娘,我是怕如今哄住了,等说是骗她,她更想不开呢。”
“织绸是个多大点子的事,你带了她去就是了,那绸机原就是秀娘的,给谁不是租。”潘氏根本不当一回事:“一年不过忙上一季,两个孩子我还看得。”她白日里带了妍姐蓉姐两个,到陈阿婆家去,四个娃儿一处看,又不是把屎把尿的年纪,两个女孩都听话好带,再不似安哥儿那样淘气。
不意潘氏竟这样好说话,想是实在怕她想不开,孙兰娘忍了笑刚要转身,蓉姐儿在她脚下绊来绊去,牵着她的裙角不肯放:“贼呢?”她怕极了,说完就要钻到兰娘裙子里去,孙兰娘哧得一笑:“叫你舅舅打跑了。”
沈老爹柱着拐家来,货郎借了根扁担,把货拢起来担了要走,潘婆子留他下来:“没个甚好谢的,小哥且吃一顿饭再走。”吩咐兰娘把腊猪ròu上锅蒸了,那货郎原就饿了肚皮,一听这话坐下来,嘴上哄得潘氏高兴:“谢阿婆,阿婆菩萨心肠。”又拿摇鼓绒花去哄蓉姐儿妍姐儿,两个娃娃绕着他的货担子,一个挑娃娃,一个挑布狗,沈大郎哪里能白拿,还是会了钞。
吃完饭,潘氏才问,沈老爹得意洋洋的把事儿一说:“总算赶了他出门,往后看他还有脸在外头称是王家人。”这却不算分家,是王老爷把王大郎赶出门去的,他明面上是为着玉娘去争一口气,实则还是为着秀娘跟王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