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说完丈夫在货运船只上跑船,是跟着官船出海的,带着母子三人过来寻他,就见吴夫人蹙蹙眉头,沉吟片刻道:“旁的事我不好说,这事儿却是知道些的,官船早就回来了,码头上的货也早就发往大江南北去了,上回出去,带了二百五十多艘船,一只船上百来人,算一算也得有二三万,真要查访起来也是难办的。”
石桂只知道码头上船多,却不知道出一次海会带这么多船出去,船这样多,带的人也多,光是名册就装了一箱子,上船的人都要仔细记上名姓家乡,在船上若是生病去世,还得再做录一份,查上船的名册不容易,查船上去世的人倒是容易的,只这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一家子山长水远的赶到穗州来,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处,叫别个去查死人名单,还真是不好开口。
石桂心里一想,明白过来,却不能当着秋娘的面去问,见秋娘听了,愁眉深锁的模样,越发不好开口了,只看看吴夫人,求了她倒不如去求纪夫人,一个是见面更多,一个是还有叶文心能帮着开口。
吴夫人也不能贸然提起让她们去看抚恤名录,里头军籍的还能得些补偿的银两,就按着战死的算,可民人补的钱却不比军人多了。
喜子知道秋娘伤心,想问的话便问不出口,握了母亲的手,反是石桂劝上一声:“说不准爹回乡去找我们了,只没料到咱们会又到穗州。”
秋娘应得一声,看看女儿,又想起明月来,捏一捏喜子的手,喜子一激灵,这才开口道:“吴大哥往哪里去了?”
吴夫人不意他会问这个,立时笑起来:“你吴大哥如今当了小旗,一个人管着十个人,自然不得闲了。”看他还是个孩子,又知道千里带着他跟带着小儿子似的,多说了两句:“自来了穗州,我们老爷也没有着家的时候,天天都睡在营里。”
喜子还想回营里去,跟着娘和姐姐,天天都食饱衣足的,可总觉着浑身不得劲儿,非得跟着打拳才慡快些。
喜子这性子,石桂摸着一些,几回听他说,力气大了就不挨打了,听见了就心酸,知道他是被打怕了,身上还有些陈年的旧伤,若不是得幸留在军营里,他在济民所只怕一样要挨那些大人的欺负。
秋娘绿萼说起冷暖铺来都是一样,哪儿都少不了欺软怕硬的人,秋娘给喜子洗澡,浴桶里不知掉了多少她的眼泪,肩上腰上都有伤,得亏着养了起来,要是真的伤了根本,她恨不得立时死了去。
吴夫人看喜子是真心记挂着,笑着道:“千里跟着我们老爷一道,有他在我还放心些,两个隔上半月总要回来一趟,到时候我告诉他。”
水军营扎在港口边,比原来的规矩可严得多,里头还有些当兵的得去造船,初来乍到,自也有不服管教的,吴大人都天天不着家,手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喜子知道这回是进不了军营了,心里还想当兵,数着日子还有五年才能去,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石桂便笑:“他心里很是感激当年大人救他出水火,一门心思要当兵,总归年纪还不到,等大些,再看他想干什么。”
石桂说着便问:“我听说自古名将也读书的,劝他先去学堂,读读兵书也好,纵真个要当兵,肚里也依旧得有学问。”
吴夫人先时只道她有主意,不曾想她还是个有见识的,自家的丈夫就是年轻的时候一意用功在武道上,却把这个抛在脑后,年纪大了再拾起来,才知剿匪吃了许多亏,若是早早就知道这些,也不必拿蛮力去拼了。
这些吴大人都曾对妻子说过,既千里是打定了主意跟着吴大人了,还劝了他也多读书,他又不是那不识得字的,要从军营里头挑一个原来就认字的,殊为不易,真能读书,哪一个还想着当兵,全奔着科举去了。
千里也确实受教,上了船就拿书看着,推了个沙盘排兵,吴大人还道他是可造之材,年轻肯上进,又有一肚子的聪明劲儿,见天的说着他好。
吴夫人却没松口,女儿是她的掌珠,这会儿甚都没有,怎么就肯把女儿嫁给他去,何况往后好不好还是两说,又不是乡下人家结亲事,看着个高生得好,就能拉出去顶门立户显摆了。
吴夫人不曾想,还能从个丫头嘴里听见这些话,倒是一怔,掩口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你吴大哥这些天就没断了看书,什么论战二十四篇,拿在手里就不肯抛下,再这么读,倒要考状元了。”
因着亲近才能作玩笑,石桂听了心里一动,她原是劝过的,没想到明月看着大大咧咧,又最厌恶酸文假醋,竟肯在这上头花功夫,她也跟着一笑,伸手摸了喜子的头:“你看,大哥都在读书了,你是不是也要读书?”一面说一面含着笑意冲吴夫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