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人的日子也没能多好过,宋望海是嗣子,回去了也是住到乡下老宅去的,可他哪里呆过乡下,出门就是田地庄园,门楼铺子酒食ròu店,一概皆无,住了两天,还回到镇上去了。
反是宋敬堂住在乡间静心读书,遇着雨水还想过要接父亲回来,镇上屋房一间挨着一间,暴雨真把屋子冲塌了,里头的人出来都难。
镇上也确有屋子毁损,雨倒个不住,还有工匠赤着身子修屋,一日修不好,一日就泡着水,日子怎么得过。
这个夏天到底没能挨过去,水一日比一日涨得快,山洪一泄,大水就淹到了镇上,桌c黄浴桶都能作舟用,想找一块干地方都不能。
宋家人眼看势头不好,一半儿先迁到通仙观去了,背上米面家当,一路往山上去,宋老仙人开了山门,这一处都是姓宋的,跟他同宗同族,观里这许多地方,安置人住下来,才过一夜山下便是一片泽国。
观中留得米面尚多,宋家族人中穷困的早早上了山,反是富户还留在山下,家资一瞬成了泡影,侥幸的还能留下命来,运道再差些的,连命也一道搭了进去,倒真是生不带来,死也得带了去。
老太爷急派人回去,祖坟竟还安好,因是葬在山上的,又搭了大棚才办过七月节的法会,倒有许多乡民去避水,宋老太爷常年送钱回去,田庄里头的出息,专有一项是拨出来修桥铺路建学堂的,前些年俱是弟弟打理,自宋勉的事一出,便托给族中有威望的长辈,很是办了几件实事,把学堂又再修过一回,竟颇牢固。
祖坟就挨着宗祠学堂,让这些个后生晚辈,伴着祖宗读书,除了拜先师孔圣人,也要拜一拜宋家的先祖,学堂里供饭,后厨自有米面,倒周济了许多人活下一命,等着官府派了人来救灾。
里头力壮年青的,俱叫征了去,宋敬堂原就在乡间读书,他有意效仿宋家先人山中结庐苦读,就在学堂里头借了一间屋子,总归宋望海也并不管他,别个反倒赞宋太傅好家教,子孙都是贤孝的。
既遇着这事,宋敬堂眼看年轻一辈都出去了救灾了,底下一片水未退,便是支着船出去,看看屋顶大石上可还有落得有人。
宋敬堂是个读书人,这时节却也要下舟,族里人赶紧拦了他:“你怎么能做这活计,赶紧着可别湿了脚。”
宋敬堂把长衫一去:“父亲祖父母就在城中,我岂能一人独自偷安。”城中如何模样不曾得知,里外消息不通,族长早些日子就让村民把米面都送到祠堂来,若不如此,这百来号人也早就空了肚皮。
宋敬堂既要下水,族长便在心里过得一回,宋敬堂回来的时候带着老太爷的信,信里便托了族长交际,今秋总要落个秀才的功名,若是能有一桩义举,待这水退了,呈报官府,总能表彰,说不得就能举孝廉。
派了两个识水性的汉子看牢了他,给了一条最稳的船,船上装些清水干粮,老人孩子女人喝稀的,这些干活救人的便能吃一口干的。
宋敬堂坐船出去,眼见着被水泡着壮大的尸身从船边漂过去,分明听得有婴儿哭,却就是找不见人,再看时,原是死尸高举着两只手,紧紧箍了个婴儿,托着孩子离开水面。
眼看着打旋就要漂过去,宋敬堂问了两个行船的,可能往前救一救,那两个汉子出来是看着他的,可眼见得这番惨像,哪能睁眼看着,眼看着倒落的大树树枝勾住了妇人衣衫,伸了竹杆把人勾过来。
竹杆上带着倒钩,两人出来也是看看这水面上还有甚可用的东西,山上无c黄无被无,便有一c黄糙席子也是好的。
倒钩把尸身勾了过来,宋敬堂不忍去看,念了一声佛,伸手去抱那孩子,妇人两只手却死死掐着不放开,船身被水带着往前去,将要撞着大树,两个汉子便道:“要救孩子,便把手掰了去。”
宋敬堂对那妇人道:“你放下心罢,我自顾得这孩子周全。”说完背过身去,只听见两声轻响,汉子一手托了婴孩,一手把那妇人指节掰断,抱了孩子塞到宋敬堂怀里。
孩子紧紧闭了眼,两只手攥成拳头,身上还穿着红围兜,上头绣着红白桃子,两只手腕上还有套着银镯儿。
红兜儿被泥点子溅得看不出本来模样,宋敬堂抱了孩子,给他喂了些清水,孩子却不会吃,只不住往外吐,宋敬堂摸了条干净绢子出来,沾湿了喂他。
长到这样大,不说猫儿狗儿,便是鱼都没养过,这会儿却无师自通了,那孩子有了水喝,竟不哭了,嘴里吮着绢子,竟熟睡过去。
两个汉子拿着竹钩儿勾了些箱子,见有衣裳的便留下,早已经叫泥水泡得不见颜色,眼见得前面来了个大物件,定晴一看,竟是个描金红漆箱子,两个对眼儿一看就知道里头是好好东西,使了大力气勾过来,把那箱盖儿一挑,里头竟是个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