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才还面红耳廓热,听见这一句,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想要把嘴里的糖吐出去,可舌尖才尝着甜味儿,哪里舍得,吸溜一声把那糖在舌头上狠狠滚一回,咯吱咯吱大嚼一顿,嚼成糖渣渣,一口全啐了出来。
几个小姑娘又气又恼,他跺了脚吐舌头,道袍拖在身后,踢踢踏踏往前去,往前走上一段儿还侧脸儿看她们,石桂倒也不恼,糖粒粘在她裤子上,一拍就粘到手上,拿帕子擦一擦团到袖子里。
小道士又羞又恼,觉着叫人看轻了去,石桂越是笑眯眯的,他就越是要做个怪样儿惹得她笑,还拿弹弓弹石子儿,回回都正砸在石桂脚边,石桂先还生气,跟着又奇,快走上两步,石子儿还是落到她脚边,倒笑起来:“你这准头倒好。”
夸他的,他倒羞起来,脸蛋涨得通通红,“呸”了一声,一扭脸儿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几个丫头嘻嘻哈哈,原来是只纸老虎,一颗糖就打倒了,笑了一阵还是怕有狼,后头一个个越过她们,又怕误了差事,重又出发,一路拉扯着竟也上了山。
山门往里,过了三殿才是女眷住处,里头屋子浅,不似别苑里一道道的门隔着,宋老太太住正堂,东厢叶氏,西厢甘氏,抬头不见低头见。
还没上山来,春燕繁杏两个便把这些丫头们拢到一处,耳提面命,山上这十来天,不许惹事不许生非,有什么赶紧报上去,闹出来不论错对先打板子。
甘氏心里窝了一团火气没处发,打的是大房的醮,叶氏来便罢了,她也得巴巴的跟着来,不独她来,还得带了儿女们来,一并给前头那个死鬼磕头上香。
她船上东西少,人便先倒了,盯着东厢不知在心里骂了几百句未亡人,天天端着那个个寡妇脸,不如真个去当寡妇守活节,还更高看她一眼,又要嫁人又要立坊,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甘氏心头气不顺,听见外头叮叮当当的收拾东西,便派人下去斥责了两声,出来的是银凤,倒不似金雀那样急性难说话,点一点窗户:“我们太太歇着呢,轻些莫扰了她。”
甘氏这一向气短,心头有火气泄不出,听着银凤这说辞便皱了眉头,想着一个活寡妇一个老虔婆要上山来,越发觉着胸口堵慌,一个月里禁了荤食,青菜豆腐也没下了她的火气。
在底下还能偷摸做些荤的吃了,到了山上可不得日日吃素,心里一烦闷,那头人才来,就叫金雀放下窗子:“没得抬眼低头,我也不想见那寡妇脸儿。”
她说得这句,才觉得出了口气,金雀才要下窗子,甘氏眼儿一扫,见着了石桂,觉得眼熟,金雀同她却是有旧怨的,指一指石桂:“便是这丫头推打了人,叫太太生那么一场闲气。”说着挽了袖子出去:“让你们仔细些,怎么的还这样吵嚷。”
打脸怕露了形迹,上手掐了石桂的胳膊,石桂想缩身已是不及,手上捧的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里头的皂盒儿也跌了出来。
叶氏这头没有主事的,老太太那里的珊瑚珍珠却在,窗里瞧见金雀寻了由头折腾人,甩了竹帘子出来,一看甘氏下了窗子没露脸,立时挑起眉毛:“怎么办的事,砸了老太太的东西,你们哪个担得起,手下没个轻重,凭什么东西都能上手?”
金雀不防她在,叫她这么一顿抢白,连甘氏在这几个跟着也是能软不能硬的,金雀更加不敢,一院子站着都知道是骂她的,气的红了脸,却不敢驳她,扭身进去了。
秋叶良姜替石桂把东西捡起来,回屋撸了袖子一看,胳膊上块青,秋叶直骂:“下手也太重了些,咱们又没惹着她。”
木瓜拿了药油来,替她揉胳膊:“这要不发散开,不定要青多久呢。”小丫头子受这样的委屈也是寻常,这几个老宅里头出来的,哪一个不得受一二年的调教,要不是有提灯这么个差事非得要属狗的丫头,石桂这会儿还在厨房里头打杂。
石桂揉了两下,觉着好些,良姜几个还在说非得告诉春燕,还是她摇了头:“为这个去争也太小性了些,下回躲着她就是。”这样的事再多上两件,便不是她惹来的事,别个也会觉得她身上是非多。
想安份的,偏偏身不由己,她理了东西,珊瑚把几个属狗的都叫到屋里,杂事叫旁个去办,告诉她们明儿就要闭醮薰坛,让她们仔细着些,身上别擦着碰着。
石桂听着这句抿抿唇,知道珊瑚这是各打五十打板,春燕这样,她也这样,自家觉着事情分说的明白,可落在别人眼里,依旧还是觉着她多事,警醒自个儿还得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