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不知她说的是造化是什么,昨儿的杏子也已经是“好造化”了,怕得发抖,却还是笑脸相送,转身默不作声把家里的事儿都干了。
外边巷子越来越热闹,银柳这才开了门,一件扣身衫子只扣了一半,露出一片白胸脯,指了石桂:“到巷子口买两碗胡辣汤去。”
说着扔出几个大钱来,叮叮当当落到地上,石桂忍气低了头去捡,陈娘子只有一个儿子,万不能这时候惹着银柳。
银柳拧了腰回去,等石桂送了汤来,她还没梳洗,一把头发搭在襟前,手勾了大郎的腰,细白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儿:“留了她下来,就当使唤丫头可好?”
石桂听在耳里,留下来在陈娘子家作工,比卖作丫头强些,她跟白大娘是亲戚,往后总有回去的一天,便是银柳脾气再坏,也总能忍得她。
“留你一个就亏了本了,还想留她?”陈大郎说得这一句,里头银柳娇笑两声,没一会儿c黄板又响起来,石桂吸一口气,进屋替陈娘子打扫屋子,看着天好,把被子也拿出来晒过,只要一停下来,她就想起来被卖掉的那个七个女孩儿。
那船上有好几只箱笼,堆着行头旗帜,是走村搭台唱戏的,那两卖到那儿,这辈子就是优伶了,她手指紧一紧,如今这个世道,真能卖了当丫头,倒是好的。
陈娘子夜间回来,石桂出门迎她,见她满面带笑,一颗心原就提着,这会儿更是惶然,陈娘子笑得一声:“也是你的造化,那宅子是宋家用来消夏的,三年五载也不定能派上用场,平日里又没主家在,我跟灶上的郑婆子相熟,你跟了她就是。”
石桂听了这话,膝盖一软,天灾人祸都叫她赶上了,由着别个捏了她的命,才知道发发慈悲不是一句笑话。
陈娘子能办下这桩事来,心里甚是得意,使石桂到巷口酒肆打了一角酒,又让银柳整治两个下酒菜来,大郎出去了,银柳甩了手偷懒,自个儿摸出钱来,让石桂到外头买了一屉儿蒸小饺子,又切了一个猪耳朵来。
银柳存了嫁进陈家的心思,一盅盅给陈娘子添酒,她是本地大户卖出来的,出来的时候贴身藏了些钱,手上松动不急着找买主,就当赁下陈家的屋子来,却不想跟陈大郎勾搭到一处。
她句句话奉承了陈娘子,知道石桂定到了宋家,一叠声的赞:“还是姆妈有手段,那家子可不好进人的。”
宋家的老太爷大有名头,他在太子太傅上告老了两回,圣人也没允,世代读书的人家,到了宋老太爷,是家里第二个进士,儿子年轻轻的又中了进士,如今宋家的老宅里,门前还竖着三对儿进士旗杆。
甜水镇是宋老太爷的家乡,在这儿置下别墅消夏,造房子的时候大兴土木,可造完了却没来过。
主家不住也有看房的管事,这别苑有楼有池有桥有廊坊,里头管事的撒扫的看花的怎么能少,厨下也离不得人,陈娘子算得是给石桂寻了个好差事。
一角酒全是陈娘子吃了,小菜倒留了些给银柳石桂两个,石桂吃了两个白面馒头,昨天她不敢多吃,摸清了路数就放开肚子,吃了两年的榆树皮磨粉掺着玉米面做的窝头,见着这白面的,由不得她不咽唾沫。
等陈娘子醉酒去睡,银柳歪在桌边,杏眼含着水光,面上似敷了胭脂,掸一掸长指甲:“那宋家有甚个好,消夏的别墅,在主子跟前脸都难露,你还当是好去处呢。”
见不着主家,还谈什么出头,进去是个粗使的丫头,就干一辈子也还是粗使,非得那些办了好差,在主子跟前露过脸的,那才能往上提,过后也还有个好前程。
石桂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可看她这模样便是乡下最难耐的寡妇都比她正经些,村里刘家的女儿便是到城里当了丫头了,到了年纪发还回来,积蓄的钱财盖了屋买了地,还给自个儿置了一份嫁妆。
一样是当丫头,银柳却是被发卖出来的,她才要避过去不接话,银柳就伸手捏了她的脸,细细打量了她的眉目,冷哼了一声,甩开手去,卖人的时候往大了说,说是八岁了,实则七岁多,这两年就没吃过饱饭,头发细黄骨瘦如柴,叫她这一甩差点儿摔到地下。
“小毛丫头生得倒好,要是主家在,说不准就能出头,可惜了了。”一面说一面笑,翘起脚来,看酒盅里头干干净净半滴残酒也无,嘴里嚼了两声,自家往屋里去睡。
石桂把碗盘碟子都收拾了,听见陈娘子屋里鼾声如雷,银柳又把屋子反锁了,她进不去,也不想进那间屋,干脆就坐到桌上抱了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