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生得一双好眉毛,不必修饰也是浓淡得宜,她这只眉笔,削了就不曾用过,纪舜英捏着下笔,差点把笔头写断了,眉笔太软,还是明沅接过去,问他:“叫甚?”
纪舜英满肚子诗书,偏觉得没一句可用的,他皱着眉头好半晌,还是采菽在门口问一声:“桌子可是摆到屋里来?”
这想到还没用饭,随意扒了两口,又吩咐丫头给炖好汤,打书箱子里翻出一本食疗本糙,看看哪些宜妇人。
他去上差了,行到半路见着点心蜜饯铺子,正见着大肚妇人在称斤两,成都府的糖食与别地儿又不一样,听见那妇人跟女伴抱怨怀了身子吃口不同,嘴里淡着没味儿,就想吃些酸的甜的,最酸的那种腌渍梅子,伙计递出来请她吃,她一口就住嘴里含住了。
纪舜英站得久了,自有伙计出来招呼他,他不耻下问,点着那些个甜的酸的就问:“有孕在身的,更爱吃哪一类?”
来蜜饯铺子多是妇人,看他年轻面嫩还穿着官服已是稀奇,再看他站了半日开口就是问这个,哄笑一声,倒指点起他来,说的大半乡音,纪舜英不拘别个说甚,一样都买上一些,桃条杏脯梨子干,一样一点包了二十来包,着伙计送到锦官街上去。
明沅收着东西笑个不住,叫丫头把这些个都倒出来,翦秋张口结舌:“这些个都要?”叫采菽碰了下手肘,拿出两个海棠攒心的点心盒子也放不下,四方小碟儿拿出来,圆桌上头摆得满满的,有蜜条又酸枣,明沅咬了一口酸枣子,酸得直咽唾沫。
纪舜英列了满满三张纸,又把这上头的一样样涂掉,沈同知还当是公文,知道他下了苦功,要把历年各县的税收都计出单子来,伸头一看却是这些,摸了鼻子笑:“小老弟也到了起名的时候了,这起名,可大有讲究。”
纪舜英知道沈大人家两个孩子,一个叫可思,一个叫退思,退思自然是退思补过的意思,可思倒不确实,沈大人生着一付黑脸皮,这会儿竟带着些羞意:“不可求思,就可求思。”
沈夫人明明是他家里买下的童养媳妇,却叫沈大人相思求思可思,想必自有一番典故出处,纪舜英无意窥探这些,却把才刚写的那些个一抹了去,抽出一张素白纸来,在上头写了“子说”两个字。
不论男女,就叫这个名儿了,纪舜英告了假,兴兴头头往家去,进门就见着一堆蜜饯点心,笑得见牙不见眼,把那张纸塞给明沅看。
天还没热起来,他一路回来赶得急,也还是额上泌出汗珠来,明沅替他抹了汗珠,展开来一看,笑歪在枕头上:“这要是闺女还罢了,这要是个男儿郎,出门求学可不得吃人耻笑。”笑眯眯的又看一眼:“笑你嘴上说着好听话,暗地里夸自家是个良人。”
纪舜英把这张纸冥塞到她枕头下面,又叫她赶紧躺着,还问她想不想吐,明沅笑了一通,他又往书房挑了几本书来,妇人生子时书上本就录得少,他却仔细研读起来,又问明沅可要是药王寺观音寺里求个灵符请个菩萨来。
“你还是孔门书生,连子不语都忘了,年年岁岁祭什么孔,该过佛诞日才是。”既要请就请一尊来,白玉送子观音像,请人看了位子,早晚上香供果。
大夫还没认准,金夫人那头的宴就摆了起来,这一回就能看出差别来了,蜀王不让,金大人也不让,座上一半一半,蜀王那头座次空着的许多,叫人看了就尴尬,金夫人这儿来的都入了席,倒算的正好。
金夫人爱金,底下也都cha金带宝,她上回就示意过,点一回头,明沅门上就没断过人,到得重阳宴,她面前那一套就是万瓣菊花的金碟金碗,筷子还是玉头的,饮了菊花酒,又请她们吃府里裹的小粽子。
金夫人家里的宴,实是没甚可吃的,金大人不吃荤腥,金夫人这点还要顾及丈夫,做的菊花宴里,素的比荤的多,菊花豆腐,菊花鱼球,菊花双菇,炸菊花,菊花饼子。
桌上是黄,身上是红,头上满是金玉,明沅那一付应景的菊花红宝金首饰出了风头,金夫人还特意赞了一句:“还是这年轻轻穿红着锦看着嫩。”亲手挑了一枝扎红的五毒给她簪到头上,还问一句明洛。
明沅笑一声:“家姐身子不适,原是想来的,衣裳都穿戴好了,没走到轿子就吐一回。”知道她怀了胎,金夫人便点占头,明洛那头礼可没短。
沈夫人自也来了,明沅同她通了气,她带着可思一道来,这座上的才是正经可议亲的人家,明沅招了手,告诉金夫人可思是她的干女儿,金夫人摸了她的手,从手上脱了个宽边金手镯下来,上头嵌了颗颗红宝,沈夫人还想推脱,金夫人便笑:“我这年纪倒好作她奶奶了,”眼睛一看明沅:“这么嫩的都当了干娘,我可不是奶奶,是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