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听了就笑:“你问问你阿爹,你小时候可比他闹人多了。”
阿霁睁大眼睛摇头:“才不是的,我才不闹人,是不是?”挨在成王身上撒娇,成王拍拍她的脑袋:“可不,阿霁最乖巧。”
一室乐意融融,圣人的口喻传进来,明蓁手上的针扎进ròu里,沁出一颗血珠儿,她收了针线,把手指送到口边轻吮,唇间留得一点嫣红,成王看她一眼:“不怕,无事。”
说着把儿子交到女儿手里,理了衣冠打马进宫,到得宫门下马,引路的太监说圣人等在奉先殿中,成王心头了然,到得殿门口,门虚掩着,太监报说成王来了,里头慢慢悠悠叫了他进去。
奉先殿大变模样,成王眼睛一扫,原来圣人把自郑家运出来的书,全都堆在此处,摆在太祖皇帝的画像跟前。
太祖皇帝的画像是郑笔画的,一双眼睛尤其有神,不论站在何处,总觉得这双眼睛正盯着你看,不到冥寿祭祀,从无人来。
九月里的天气,圣人已然披上了细毛料的斗蓬,殿里还架着两个炭盆,饶是这样热了,面色青灰,一脸死气,眼睛里早就没了神彩,他在一堆书简之中席地而坐,抬头看了这个儿子一眼:“你过来。”
成王依言上前,跟着圣人一道席地盘腿,与他对面坐下,他惯常行军,便是坐着也挺直了背脊,两只手搁在膝盖上,胳膊虽松,肩却是绑紧了的。
圣人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头发半白,元贵妃死时那一场病,挨过是挨过来了,人却将近灯枯,最后亮得一刻,还真当自个要好了,哪知道爆亮一瞬,倒比原来精神更差,他倒是还想早朝,可早上支撑着起来了,坐在朝上竟打起瞌睡来。
越是看着祖宗画像,越是觉得这辈子大半虚度,前半段争皇位,后半段却耽于享乐,越是年老越是心慌,到真的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心头竟清明起来。
一只手都能勾到一个死字了,害怕恐惶反而淡了,他心里真正恨的既非太子,也不是成王,而是那个自称天人的元贵妃,生生掐死她还不够,夜里想起来,都恨不能再把她拎出来挫骨扬灰。
可纵是他有这个心,也无这个力了,还得打发人体面的发葬了,想着前头那二十年,再看看算计筹划了许久的儿子,知道大势将去,嘶哑着问道:“多久了?”
成王垂着的双眼抬起来看他,目光好似墙上的画像,圣人只觉得前后两道,一道灼着他的背,一道灼着他的心,捂着胸口闷咳一阵,成王笑一笑:“二十七年。”
他半路回来,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确是二十七年,可听进圣人耳中,便是他自三岁识字起就谋夺帝王位,便是早知他有野心,也依旧大吃一惊,一双黄浊眼睛定定盯住了他,喉咙口嗬嗬出声:“比我出息的多。”
藏了十来年,临了露得这个破绽,也是知道他就要死了,眼前再无能挡他的人,圣人此时说不后悔是假的,可再后悔也是无用,反倒摆一摆手:“你去罢。”
成王立起来往外去,听见身后竹简一响,却是他把郑家那些个书简往炭盆里扔,成王余光见了,转身离开,不到入夜,圣人就下旨叫成王监理国事。
明湘在寒露前生了个女儿,喜信报到纪氏跟前,纪氏一面安排了人送喜盒去程家,一面倒替她松得口气,这个孩子原当保不住,不仅足了月,还晚来了几天,是个女儿倒省了许多事。
早两个月程家长媳也生了个女儿,明湘这个性子,安静度日便罢了,掐起来非得吃亏不可。明湘倒很欢喜,她一向生的单薄,便是怀孕时也还是那付身条,打背后看再不像是孕在身的,她越是不胖,程夫人越是觉得是头三个月叫气着了,这胎才怎么养都养不壮。
白芍一家子叫打发了不算,余下一个绿萝恨不得缩了脖子装鹌鹑,寻常都不敢往程骥面前凑,先还想着胎稳了总有出头之日,可没成想明湘是这个怀相,越发不敢造次,程骐都添了妾,程夫人还牢牢看了二儿子,不许他胡来。
明沅自也备了礼,并几件小衣裳亲自送了过去。明湘躺在c黄上,c黄边就是悠车,她人不胖,孩子却生的白胖,头发细茸茸的,小小两只手兰花瓣儿似的翘着,小嘴巴抿得一点,明沅一看就笑:“长大了必是个美人儿。”
明湘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女儿的额头:“我哪里还想这些,只她平平安安的长大就足够了。”怀的时候巴望着是女儿,又想着她往后要学些什么,长的如何,可真等生产了便只想她平安健康,稳婆说得一声是个千金,明湘还睁了眼儿,倒是锦屏道姑娘样样齐全,明湘这才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