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纪舜英便把一篇文默了出来,青松接过去晾干,绿竹把豆腐花摆到桌上,趁着纪舜英往里头调蟹膏蟹脚的时候道:“少爷不喜欢,秦相公却喜欢的紧,还说是绝妙好词,赏了我十来个大钱呢。”
纪舜英吹了两口豆腐往嘴里送,不置一词,那些个诗曲儿倒也曾读过,写的好的口齿生香,写理四句便说尽千古诗,这才是好词好诗,梅季明这一本,真是连垫桌脚都嫌骨头软,撑不住。
他且不知道梅季明跑了,也没费神打听这个,却知道他在游学,除得诗集,还有一本游记,山水佳处,不论险滩崚峰还是溶洞峡谷,只听说何处有洞有谷必要往里头去钻。
那些个稿子只零零散散往外流落,这些个淫词艳曲青楼事,倒刊印成册,买者甚众,纪舜英拿这东西垫桌脚,一半儿是为着瞧不上眼儿,另一半儿是为着可惜,满腹的才华只写出这些东西来。
他看不上这些,可梅季明却着实靠着这些写出了名气,他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钱钞,先还能行船坐车,他自来不曾出过远门,年纪又轻,上船才一日,就叫当作肥羊,行船到江中,问他要钱要东西,若不给,便把他从江心抛下去。
这是行江的用惯了的手段,见着单身客才敢下手,先说船中无舱,梅季明急着要走,哪里还计较通铺还是客舱,往偏僻屋里一住,同人少有交际,再下手就不惹眼了。
原来只他一个,不多时又进来一个,满头倒发,胡子拉渣,背上背一把铁剑,梅季明原来嘴里说着要当游侠,叫他碰见一个,怎么不乐。
那人也不甚搭理他,倒头就睡,一沾着糙枕鼾声震天,梅季明说得半日,他撑开一只眼儿,冲他一瞪,便又睡了过去。
梅季明也不以为意,他才得自由,见着谁都有三分亲切,买茶买吃食时,便也给他多带一份,摆在他桌边,也不管他吃不吃。
那几个船上水手是做惯了的,似这等年轻的最好骗,看着衣冠锦绣,像是个有钱人家出来的,却无仆从跟随,晓得是偷跑出来的,剥干净扔江里,家人又哪里去寻,骗他说外头有三尺来长的大白鱼出水,行船多少年也见不着一次的江中龙王,梅季明果然出去了。
叫两个水手自后头套了麻袋,把身上的腰带锦袍都解下来,眼看着就被抛下船去,叫那豪客救他下来,行船的见他一脸煞气,背后又是老长一把铁剑,倒不敢动他,那豪客把他带到了蜀中。
那地方好山好水,雇向导买小厮,通身银两用尽了,竟也能挨得苦日,就着馒头咸菜,宿得破庙山洞,等他见着卖酸文的,折了笔间风骨,换得三餐饭食。
那些个游记卖不出价去,他便写得花间词,等在一处有了明堂,便有人出资给他,还有人请他登山吃酒,最多的自然是逛青楼,那些个诗妓也有仰慕他才华的,见天儿的送帖儿给他,不独请资他衣食,还肯叫他作入幕之宾。
梅家寻着诗稿一路找过去,听得许多香艳事,却只寻不着他,这些个事送信回去,许氏气的肝疼,倒是梅家二老打定了主意,再不能误了外孙女的终身,这小子是扯不回来了,就让他野在外头,可明芃却不能这么干等。
许氏还只求情,说他年小糊涂,等再大些,知道轻重了,定会回来成亲,梅老太爷掀开眼皮看看妻子跟许氏:“一个两个把他给纵坏了,退亲!”
许氏差点儿晕过去,可既是梅老太爷定下的,哪儿还有她说话的余地,信送回颜家,颜顺章看着是师长岳父写的,原来他好退亲,既定下了盟约就该守约,此时接着信才方长出一口气儿,拿给妻子看,又是拍又是哄,梅氏倒赔去许多眼泪,却也拿定了主意。
男人在外头闯荡不出,自然还得回家里来,可梅季明既能活得有滋味,那家便再栓不住他了,她抹得眼泪便捏着信去明芃屋子里头,先是好声好气儿的劝着,接着又晓之以理,多少年不曾说过的道理,对着女儿全吐露了。
“撒出去的鸟儿,不知倦不会回来,你看他写的东西,可是想要回来的样子?收了这份痴心,咱们再寻别家,成不成?”梅氏还没说完,明芃便怔怔落泪,咬死了不肯,既说定了两年就要等到两年。
梅氏此时焦心也是无用,前边的事儿已经办岔了,还能怎么圆回来,她苦口婆心说得许多,偏明芃死不肯认:“娘答应了我两年的,我就等到两年,若他不回来,也绝不等他!”
梅氏晓得女儿一时难转圜,便叫人到外头收罗些梅季明的游记回来给明芃看,叫她知道这男人的心已经放在外头了,哪里还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