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湘却是衣裳最少的,除开份例里头的,只有年节里头另作衣裳时能得着,安姨娘再不会摸钱出来给女儿做新衣,便是身上这件,还是节前发下来的。
明洛回转来,有些懊恼,噘了嘴儿:“早知道我昨儿夜时就说了,你也好先寻出来挂一夜。”说着叹口气儿:“那荔枝酒,香甜甜的倒比露酒还醉人。”
到底是小姑娘,为着衣裳也能这般认真的置一回气,她回转了来,又觉得对不住明湘,手往那头勾过去,挨着明湘:“下回你来我屋里头翻衣裳穿。”
明沅便笑:“五姐姐又说笑话,你是咱们里头最高的,你的衣裳咱们怎么能穿。”满花廊都是女孩儿的笑声,明洛还指了一枝冬梅花儿:“咱们把这个送给大姐姐去。”
进得上房,澄哥儿已经在了,明沅打眼过去一瞧,他笑晏晏的,正端了酪喂官哥儿,纪氏指点他:“这块太大了些,小人家喉咙细,别呛着了他。”
澄哥儿缩手回来,官哥儿却不肯放,一口咬住勺子往后拉,自己用手去扒拉碗,纪氏“哎呀”两声,一把把儿子抱过来,轻轻拍打两下:“馋成这样子。”
笑眯眯的香他一口,官哥儿嘴边还沾着酪,沾花了纪氏的脸,被娘亲香上一口中,咧开嘴巴笑,流出一襟口水来。
澄哥儿先还看着,手里端着的酪搁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明沅几个挨着进屋,一道蹲了个万福:“请太太安。”
澄哥儿松一口气,立起来问安:“四姐姐五姐姐,六妹妹。”
彼此续过话行过礼,纪氏把官哥儿交到养娘手里,伸手抻抻衣裳:“你们今儿可不能再留席了,明蓁那儿事情多,拿经得这么一天天的耽误,请了季明过府来便是。”
原是想摆在香洲里,梅季明说是表兄也是外男,略一沉吟道:“叫丫头把远香堂扫出来,再搬两盆素心台阁,玉台金盏过去,你们要打双陆下棋也行,投壶也行。”
“那太太还得赏咱们一桌好席面,昨儿可在大姐姐那儿吃用了许多。”明沅挨坐在榻脚上,也只她跟澄哥儿能同纪氏坐的近,伸手一张,官哥儿就要她抱,他不怕生,见谁都张手。
纪氏点点她:“还能短了你的不成,昨儿那荔枝酒,可不进了五丫头的肚。”
明洛羞的满面通红,那酒是存的时候长了,若真是三个月的,倒不醉人了,她绞了帕子低头:“我是吃的急了,这才醉的。”
“今儿咱们便不摆酒,喝些荷花露罢。”这味儿比荔枝酒还更淡,吃得一瓮也不上头,明洛晓得是纪氏提点她,在西府里莫要失了规矩,后头便不再开口,等从屋子里退出来,她就扁了嘴儿。
明湘安慰妹妹,明沅便扯扯澄哥儿的袖子,兄妹两个落后一步,明沅使了个眼色给九红,九红便往前去,还把另两个丫头也隔开来。
明沅不直言道破,只道:“我那儿得着几版好纸,也不知道写什么好,哥哥得了功夫替我瞧一瞧去。”
澄哥儿像明潼,连着字迹也像,身边的童儿都起名叫蝉衣玉版,还想把书斋改作澄心堂,明沅一说这话,他倒点了头。
既打开了话匣子,便喁喁说个不住,等丫头都往前去了,明沅左右一扫,叹口气劝道:“哥哥瞧见了姨娘,可是觉着心里头难受?”
澄哥儿一怔,他原没想着要跟明沅倾诉,只这桩事压在心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身边丫头童儿不能说,最亲近的纪氏不能说,连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姐也不能吐露,后宅里头能说的竟只有明沅一个。
他们俩是差不多的,只他们不养在姨娘身边,苏姨娘是犯了事儿,信那些巫蛊之术,这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头去,可官哥儿夜啼时,母亲不也是贴了符吗?安姑姑还说要贴到大家上去,叫别个念出来,又说甚个抱出去玩的失了魂,还没回家,等去喊喊魂,怎的苏姨娘为着沣哥儿求符便是巫蛊了?
从前不知道时,也不分个一二三五,等知道了一点,原来那不曾费心的事全串了起来,知道的越多,想的也越多,他的亲娘是做了什么,叫关起来这许多年呢?
澄哥儿心里是很可怜明沅的,他吐露那一句,一半是为着倾诉一半儿也是想示意,他是男儿郎,还能读书作官,妹妹有什么?别人总还有个姨娘,她连喜姑姑都没留住。
“我知道哥哥心里头苦闷,见姨娘叫关着,心里总不落忍,可万事都有是有因由的,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澄哥儿倏地看过来,明沅垂了眼帘,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话,说到底也没谁对谁错,程姨娘干了什么,她们都不知道,可她被有意无意关了快十年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