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忍不住要笑,穗州的冬天连雪珠儿都不曾下过,外边池子的水都冻不住,纪氏院子里的大缸一样养着活鱼,墨汁儿怎么会冻得住,她冲澄哥儿刮刮脸皮。
连纪氏听了都忍俊不禁,澄哥儿还不明所以,捧着那方砚宝贝似看,纪氏拿过来一看:“是个蟾宫折桂的,到是好意头,给咱们澄哥儿摆到书桌上,日日看着,想想先生的教导,日后真中个状元回来。”
澄哥儿昂着小脑袋神气的不行,听纪氏这样说一点也不羞:“嗯,我作状元,娘就是诰命!”
这些话他打小就听丫头们说,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倒是纪氏听见他说这个,一把搂了他:“好,我们澄哥儿有孝心。”说完了又看看明沅:“沅丫头也有孝心。”
澄哥儿屋子里的好东西多的很,光是砚台,明沅就见过一匣子装了七八块,里边各式各样,圆的方的钟形的还有八卦的,都是描金雕花的,寻常也不拿出来用,只摆在案上赏玩,他却独独把这一块当宝贝。
明沅伸头去看了,他还缩缩手:“只许看看!”不许明沅拿手去摸,明沅就真的只伸头看看,纪氏伸着手指点点澄哥儿的脑门:“我们澄哥儿可不是小气的。”
澄哥儿叫戴了这么顶高帽子,噘了嘴巴充大方,还不舍得叫明沅拿着,伸手出去,偷睨着纪氏道:“就摸一下。”
明沅抿了嘴摸了一下,他飞快的抽回手去,急着要回房里把这方砚摆到案上去,拿绸帕子包了,都不许琼玉接手,自个儿走到暖阁里头,把这方砚压在了那一锦盒的砚台上边。
一屋子乐意融融的,颜连章却在时候回来了,纪氏见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好看,心里先是一跳,澄哥儿牵了明沅站起来给颜连章请安,吱吱喳喳告诉他先生赏了一方砚。
颜连章对这个养在上房的儿子很是看重,冲他点点头:“既这么着,把爹爹那方雪纹石的镇纸也给你。”
澄哥儿眼睛都亮起来,纪氏心里怕是京中有事,打发了丫头带两个孩子下去吃点心:“今儿厨房备的玫瑰鹅油苏饼儿,叫烫两张来给哥儿姐儿用,吃完了好去习字。”
澄哥儿也瞧出颜连章气色不对,他伸手就牵了明沅的说,两个孩子彼此看看,澄哥儿觑着颜连章看不见冲明沅吐吐舌头,排在一起说句告退,手牵了手回暖阁里去。
纪氏自家走上去给颜连章绞了帕子擦汗,软声软语的问道:“老爷今儿怎么下衙恁般早?”
颜连章重重叹一口气:“才接着家信,大伯只怕不好。”
纪氏一听就皱了眉头:“是三弟来信了?”嘴上说话,手上不停,把颜连章的外袍脱下来,替他解了官服腰带,挂到架子上。
颜连章坐下连着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气:“大哥那头的差事倒不紧要,做学问嘛,翰林院又不少了他,便是在江州也是一样做,我这头的差事若是搁下,再拾起来可不容易。”
穗州地界好比肥ròu,不说在任的,就是挨着过一遭那也是沾得满身油,颜连章好容易得了盐运司运判的职位,为的却不是往盐引上边动脑筋。
盐引自然是最暴发的,可沾着手难免不叫烫出泡来,颜连章心里明白,家里有些产业,可官场上却无能人,他上任后跟着盐运司使和几个同知运判做了两回卖盐引的勾当,再往后便收了手,由得他们去发那不义财,自家还是老老实实的做起了丝绸生意。
穗州守着口岸,他自家不去担那海船出海的风险,只贩货,把江州收的那些绸缎纱罗绢布卖出去,再收了洋布洋玩意儿贩到富贵地去卖,回回船都是满着来,再满着回去,本大利大,当职这几年,虽不比卖盐引利厚,赚的却是安心钱。
可若是大伯没了,便要回去奔丧,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寻常职位好说,盐道的位子,人在上头坐下,下面就有一群人虎视眈眈,等他守完了孝,差事只怕也叫别个担了去,横竖等他回来也只有三五个月的位子好坐,不如赶紧谋划条出路。
纪氏一听这话心头一跳,拧了拧眉头,接过颜连章擦汗的巾帕挂在盆边,不动声色的问道:“三弟信里可写明白了?”
纪氏想的跟丈夫又不一样,颜家上一辈还是只有两个儿子,颜大伯娶亲之后一直盼着生子,女儿倒有两个,却就是没有儿子,便从自家弟弟这里,过继了一个。
颜丽章虽是老小,却是大房,因着颜大伯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他到现在却又没个儿子,只刚得了个姐儿,夫妻两个日日给菩萨上香磕头,蒲团都不知磕破了多少个,后宅里就是没个动静,这回写信来,只怕是想在颜大伯闭眼之前,还过继一个到大房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