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那个人很神秘也很可怕。他住的黄土域有种穷恶之气,能够压制灵力无法完全施展。而且他竟然能同时役使瘟神的疫鬼和煞神的煞鬼,当真是出人意料。”
龙绯沉思着说:“我曾经听已故的大祭司,我是说归原的父亲说起过。那个人心术虽然不正,但见闻极其广博。他说恶鬼域四神中穷神虽然排名最末,却最是深藏不露。他所役使的穷鬼无孔不入,一旦沾身便如蛆附骨,至死不去。而且此人最大的力量还不是所居之处的穷恶之气,而是他能驱怨。”
驱怨?这是什么意思?
“被穷鬼缠身之人,不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论囊萤映雪,起早贪黑,都变不了一生困厄,无法可解。这样的人,必然心生怨愤之气,穷鬼便是食怨气而肥。所谓驱怨,即是利用这种怨愤之气。只要心生怨气,穷神便有机可乘,趁机控制此人,将之变为自己的傀儡。这才是穷神最可怕之处。”龙绯顿了顿,凝视我的脸,“水生,你在天界际遇一直坎坷,可曾有过怨恨之心吗?”
怨恨之心吗?也许,是有的吧。在天城里听到林若希报来晓白的死讯,挣扎着去求怀青教我学剑的时候;归平先生死的那一夜,生生咬碎自己的毒牙,在漫长的黑夜里罹着晓白等待天明的时候;困在迷仙阵中,听着头顶的雷劫震动屋瓦,看着晓白被大祭司收去而无能为力的时候……胸中翻涌的,又岂是怨恨两个字所能形容的!但更多的时候是快乐的:路边摘来的野草莓;赛歌会上乱飞的绢花;龙绯端来的一碗汤药;无忌带回的青琅果;怀青送我的小册子……还有林瞳始终如一的宠爱,甚至在被他进入的疼痛中仍能感受到的珍爱,都胜出那些怨愤太多太多。何况在失去记忆的十年里,跟晓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即使恢复了记忆,那些痛苦的时刻也已经很遥远了,我又何必再去向后看。
船猛地颤动一下,停住了。沐离打了个手势。
“沐离的意思是我们只能送到这里,前面就是奈何桥了。”龙绯站起来,似乎也想下船,却被沐离拉住了,“沐离我还有话没说完呢。只不过离开接天湖这么一点时间,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沐离你让我再跟他们说两句……”
看着小舟箭一样向上游驶去,我忍不住笑了。真好。看到朋友们都能过得开心,那些坎坷和怨愤又算得了什么呢?握起晓白的手,我只觉精神抖擞:“晓白,我们走!”
第69章
长长的黄泉水,寂静无声地流着,散发出幽幽的寒气,渗透进两岸阴森茂密的丛林中。天空是暗灰色的,空气里飘着一点点绿色的荧火,带来一点点光亮,勉强照清荧火下那一条淡淡的飘忽的影子。
“累了吧?休息一会。”我回头招呼晓白。不眠不休地沿河走了三天,连我也有点顶不住了。
“没事。”晓白拖着沉重的脚步,不肯停下,“都三天了,得快一点找。”
“先休息一下,急也不在这一刻。”我硬把晓白按在河边石头上。其实我心里也急得像火烧一样,但看晓白疲倦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让他再走了。他做了十年的狐魂,现在忽然换上了这个身体,一时还有点难以习惯。
“让我看看你的脚。”我伸手去脱他的鞋子。
“没事。”晓白把脚往后缩,“坐一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前面就到恶鬼域了,林瞳要是漂到那里去,就危险了。”
“让我看看!”我硬把他的脚拉到膝上,脱掉鞋子,雪白的脚底果然打起了一串血泡,“疼吗?”难怪他走起路来有点瘸。
晓白眼皮已经在往下沉,却还强打着精神:“不疼。坐一下我们就走,还得快点去找。”
我把他的头拉到肩上靠着:“别逞强了,你这样子怎么走!”伸手在他脚底轻轻抚摸,把泡里的脓血引出来。只怕以前还没有人把驭水术用来干这个吧。
晓白无精打采地笑笑:“我欠他一颗定魂珠,看来是要欠一辈子了。”他的头不受控制地往我肩上沉,嘴里还在喃喃低语,“我知道你也担心。他如果回不来,你永远也不会高兴……”
我抱着他,心里也沉沉的发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抱着他轻轻摇晃。晓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睡着了。他是太累了,而沉重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内心。
大概有盏茶功夫,我猛然一个机灵睁开了眼。真的是太累了,居然睡着了。刚才的天光已越发昏暗,四周磷磷的鬼火愈聚愈多,每点鬼火后面都有一张灰白的脸,探头探脑地想要接近过来,几乎能看到那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