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面如死灰,索性也不挣扎,任由两个中人上来将他拖向殿外,一路拖到殿门处,两个中人突然停了下来,御医半闭着眼睛,眼角瞧见一片绣着银线海水江牙和三寸团蟒纹样的黑色衣摆在自己身边停住:“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两个中人赶紧伏身行礼,“此人诋毁国师,陛下着令立刻斩首。”
“哦——”太子微微颔首,“且慢行刑。”
御医心里生出一丝希望,睁开眼睛看着太子进了内殿,便听敬安帝怒声道:“诋毁国师,其罪当诛!”
太子的声音清清朗朗地传出来:“父皇息怒。御医两代侍奉内廷,如何敢任意诋毁国师?只是他一介凡夫俗子,并不能如父皇般有齐天之福,得以窥见神仙之道,才有这般无知言论。天道向善,不知者不罪,国师修行之人,自也不会与无知之人多做计较。且父皇寿诞将近,自以不见血光为宜。此等人无知如蝼蚁一般,杀之无益,倒不如赦了,也可教他亲身宣传父皇宽仁,国师仙量。”
敬安帝似是被那句“齐天之福”平息了些许怒气,只道:“太便宜了他!还要看国师肯不肯饶他!”
太子含笑道:“儿臣听闻,聪明正直,是谓神明,慈悲恺悌,斯为仙道,国师修神仙之道,乃天人也,自然心怀慈悲,素日生草尚且不履,何况人乎?御医虽有不敬之罪,不过亿万生灵中一蝼蚁耳,蝼蚁之鸣虽噪,天听岂计较之?不过念其无知,一笑置之耳。”
真明子微微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太子摆了摆手,跟着他的中人便从内殿出来大声道:“国师仁慈,恕你冲撞之罪,着夺去官职贬为平民,逐出京城永不录用。”躺在地上的御医劫后余生,只觉得浑身都软了,强撑着起来谢恩,便被两个中人拖了出去。
直出了殿外,一个中人才小声道:“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说国师的坏话——唉,算你运气好,快回家去吧。”倘若今日太子齐峻晚来一刻,只怕御医的人头此刻已然落地了。
御医苦笑道:“为臣者忠,为医者慈,这有话,我不能不说啊!”
另一个中人叹道:“有国师在,你岂不是老虎头上拍苍蝇?快回家去吧,今日逃得一命,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京城为好。”
御医心里明白,拱手谢过了两个中人,转身便走。没走几步,就见方才太子身边那个中人冯恩从小路上拐了过来,见了御医便道:“殿下着咱家来传几句话——大人着实忠心,殿下日后必不会忘了大人。”
御医心中感激莫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内监大人代草民向殿下叩谢救命之恩。”
冯恩连忙将他扶起来,压低声音道:“殿下还想问问,陛下的圣体……”
御医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陛下服食金丹等烧胀之物,又频行房事,圣体已然——若再服那虎狼之药,只怕——只怕——难出三载!”
这就是说,敬安帝只怕活不过三年!想到敬安帝今年尚不到四十岁,冯恩也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忙咳了一声道:“大人方才说什么?咱家怎的没听见?”
皇帝的身子是何情形,本是要保密的,即便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查看皇帝的脉案。御医今日说出这几句话来,本人固然已经是砍头的罪了,就连太子也有图谋不轨的嫌疑。御医心领神会,忙道:“草民说自己年老衰朽,只怕活不了几年,日后再不能侍奉陛下和殿下,就此拜别了。”跪下朝着含英殿的方向又磕了个头,起身踉踉跄跄出宫去了。
冯恩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忙忙地回到含英殿,悄没声息归到内殿门口一排中人里头站好,便听内殿里头敬安帝道:“不知怎的,朕这几日总觉得腹中烧灼,不时还有些绞痛,这是何故?”
真明子道:“无量寿佛,果然如此。十日前,贫道在道观飞楼上夜观天象,见大星自北向南飞坠,三日前,西南有急报似有地动,正应在此。”
敬安帝这些日子身子都不大舒服,奏折也只是随意浏览一二,余者多由丞相代为批拟,听真明子这样说,一时记不起什么西南地动,不由得转眼看了齐峻一眼。齐峻面露思索之色,片刻躬身道:“回父皇,儿臣隐约记得前日西南是有奏报,言西南山中有地动之感,但山外房屋不摇不震,似是并未成患。”
敬安帝眉头一皱,斥道:“前日的奏折,你此时便不记得了?什么‘隐约’‘似是’,国家大事如此不用心,如何做得国之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