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喝了一杯,自言自语道:"有胆量…可惜是个女人…"
我停下手,抬起头看他,而他,也看着我。
"好端端的女子,为什么要扮男装?"他盯着我说。
现在,我可以确定,他没有醉。一个醉了的人的目光不会如此清晰,可自从此酒酿成以来,从没有出现过喝完一杯还没醉的人。
"是不是恨自己身为女儿身?觉得有很多事对女子来说太不公平?"说着,他又喝了一杯。
"如果不是我可以确定你是个男人,我会以为你也女扮男装呢"我淡淡地说。
他又大笑起来,然后猛然止住笑声,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一般人都因我长年习武带有的杀气而惧怕我,就连婴孩都可以感觉到。你却不怕,如果你不是极度愚钝,就是绝顶聪明"
"我想我是不笨,不过说到聪明嘛,我比别人强的地方,大概就是我不会笨到以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来杀我,不管他身上有没有杀气"我仍是淡淡地说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缓缓举起杯子,"如果你是男子,我必收你为徒"说完,又一口饮下。
四杯,只需半杯就会醉的酒他竟喝了四杯,而我还不敢断定他醉了。我想他的武功一定十分了得的。如果他真要收我为徒,搞不好我还真愿意,但他竟只收男徒。带有对他思想如此保守的遗憾,我很不客气地说:"谢了,看样子,你是没福气收我为徒了"
他倒没生气,只是又喝了一杯,我开始担心会不会出事。他拿起酒壶,直说好酒。我想,他醉了,最起码,也该醉了。
他开始不住地说,说他自小习武,说他闯荡江湖,说他打遍天下无敌手,说他高处不胜寒的痛苦,说他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说他无法从江湖中抽身,最后,我听见他说,他曾收过一个女徒弟…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我知道,接下去,只会是段段令人心酸的往事罢了。我离开了,只剩他一人在大厅。因为我尊重他心底的秘密,只应属于他的秘密。
清晨,他醒了,结了帐。
结帐时,他问:"昨晚我说什么了吗?"我说:"说了"他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你还记得吗?"我摇摇头,微笑着说:"与我无关的事我很少操心的"
他走了,我原以为他说不定会因不确定我是否听到什么而杀了我,但他只带走了两坛桃花红。
他说,他从没像今天清晨这样轻松,所以,他带走两坛酒,因为,他有很多与他相像的朋友需要它。并说,桃花红这个名字不好,因为,容易让人联想到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血,但他既然这样说,必然有他的原因吧。所以我只问他觉得应该叫什么,他抬起头,看着灰沉的天空,吐出四个字:"醉生梦死"
他走后,店里来了许多江湖客,几乎所有人都来问是否有个手持翠笛的人来过,也几乎所有的人都问我们是否有一种美酒,叫醉生梦死。不是桃花红,是醉生梦死。
我不禁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到处宣扬我的酒,就连西域都有人来买,买醉生梦死。于是,我的桃花红,莫名其妙变成了醉生梦死。只因一个比我来头大的人这样称它。可是,说实话,我也挺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与凄凉,仿佛道尽了人生的辛酸苦辣。
虽然来喝醉生梦死的人多了,可我酿的,却更少了。于是,我开始挑人卖,我可以卖给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人,却不一定卖给达官显贵。巧的是,凡是我卖过酒的人,却没几个是贩夫走卒,就算衣着破烂,摇身一变就成了某位微服出巡的大贵人,连我都觉得奇怪。一次,我试着卖给了一个我看着顺眼的农民,并再三查证他确实是个农民,谁知,他后来发了财,竟成了富甲一方的财主。久了,我也成了"慧眼识英雄"的奇人,虽说我连那些英雄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不过,麻烦也接踵而来。不知何时开始传闻,我的酒只卖给大富大贵大圣大贤之人。那我一旦不卖给对方,就好像说他是个庸人似的,虽说我没这个意思,却激怒了不少人。你说,我爱卖谁就卖谁,怎么就多出这么多名堂?还招来这么多麻烦。有很长一段时间,客栈天天有人来捣乱,搞的人心慌慌,真可谓苦不堪言。
一天夜里,客栈门口的柱子上多了一句话:"乱者,杀!"字下刻着一根竖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闹过事。却天天有很多人在门口转来转去,对那句话指指点点。更多的人,带着无比崇敬的目光向我询问刻这句话的人的事,而我只能如实说:"不知道",不过没人信。但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刻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刻的。就算是我想到的那个人,而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的事迹了。我也从未去问别人,也没再提起过这个人。毕竟,他有他的故事,他的生活,他的路,而我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