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矮身坐到阁栏内的石墩座上,姿态娴雅,神容舒展:“盛极则衰,月满则亏。从书上史中读过千万遍,不及自己体验一回。当年的薄家是一定要衰落的,位居人臣之首的当朝宰相,三个女儿中一个皇后,两个亲王妃,这般加无可加的富贵荣华,岂能一成不变?自古任权臣当道而不闻不问者,无非亡国之君,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容绑架,更不容殿堂上的权力分配失去平衡。那时的薄相,势必一死。”
“这是皇嫂一人的领悟?”
“你想知道小光是否也有了如此通透的想法?”
他冰雕般的俊脸有一丝窘意闪过。
薄年噙笑,继续娓娓道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伏法罪臣的女儿,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应当对圣上感恩戴德,倘若心中有恨,自是大逆不道,罔顾纲常。可是,偏偏薄家的女儿一个个都轰轰烈烈的恨过了。我与皇上撕帛断义时,一心只求与父亲同赴黄泉。小光对你做那件事,也不过是在自寻死路。那时我爱皇上,除了他是我的丈夫,还包括了‘皇上’这个身份,小光爱你,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对心上男子的全部钟爱。所以,我给你的答案是,无论小光有没有放下心结,她都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爱你。无论我们有没有放下仇恨,你们都是我们的杀父仇人。”
“皇嫂可晓得‘杀父仇人’这四个字若是被御史言官听去会招致什么后果?”
薄年黛眉惬扬:“或许,我正愿死在大燕皇朝的律法下。”言讫,飘然而去。
他眸光重回下方,亭内已不见那道埋首医书奋笔不辍的娇小身影。
顿时,尚宁城的夏时气候,分外粘腻湿热起来。
“林亮,吩咐下去,明日启程返回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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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城。
薄光推开身后小窗的遮帘,那些迎面而来的北地房舍,高声亮嗓的买卖吆喝,当真是自己生长了十五年的世界。随着车轮轴动,走过这条商市大街,左拐再向右转,便上了天都城诸家贵族毗邻而居的宝鼎大街。宝鼎大街的前端,朱墙碧瓦雄伟恢宏之地,即是那个将自己的世界全部摧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