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那天,当年找我送糕的那个叫双姨的妇人找到我。她说夫人觉得今年不该再让我这么辛苦地冒着风雪往这里送糕点,以后会有家丁来我那里取。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宅子,也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男人。我开始为儿子fèng制新衣,因为他明天春天就要上京赴考了。
就是来年开春的一天清晨,我正在家门口生火要做早饭,忽然村口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我刚直起腰,就见好多人骑着马奔驰而过。为首的那个狐裘下露出明黄衣袍的,正是曾在山里碰到的男人。
他神情焦急,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灼热地燃烧着,不住鞭打身下的马,其他人紧随他身后,向后山驰去。隔日清晨,大队人马护送着我曾看到过的那辆官家马车缓缓驶过。而后山那座大宅子的方向,亮着炽热的红光……
他们走后没有几天,京城里穿来消息,说是皇帝的姐姐元熙长公主薨了,皇帝很伤心,下令在自己的陵墓旁给她修建一座陵。大家议论纷纷时,我一直没有出声。
鹤栖山的山花开了又谢,我依旧每天起早,蒸出一笼笼的米糕摆出摊子卖,期待我考科举的儿子给我带来好消息。
那一天,我刚把最后一笼米糕放进蒸锅里,村口忽然有敲锣打鼓和鞭炮声传来,远远看到那个孩子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六、老叟
新皇登基那天,大赦天下,村里每户人家都分到一坛好酒,大家兴高采烈地庆祝了一天。先帝是一代圣君,将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我们都希望新皇帝能像他父亲一样。
我们的村子离帝陵不远,爬上山冈就可以看到两座一大一小的宏伟陵墓。一座是先帝的端陵,一座是皇帝的姐姐的芙陵。
记得当初先帝为长公主修建芙陵的时候,刚做父亲的我还去挖过地宫,搬过石砖。这一转眼,我已经是爷爷了。
二十四年了吧?二十四回春,芙陵前池的荷花盛开了二十四个夏,端陵的枫叶也红了二十四个秋。
前些天我正和守芙陵的老头喝着酒,一个要被流放到荒蛮的皇子押解经过这里。先祭拜了先帝,还想要祭拜芙陵,那押解他的士兵怎么也不同意。于是他只好在山门口跪下来,嘴里念着:“姑姑,骥儿此去,生死由命。落得如今下场,是骥儿不如人。辜负了姑姑的养育和教诲,来世再报答姑姑。望姑姑安息。”说完重重磕了九个响头。
他的额头磕破了,血都浸到了石板fèng隙里。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啊。大风大浪里起伏,哪里有我们做太平盛世里的老百姓的好?
这些年我跟着儿子媳妇过着舒适的生活。每天喝着小酒,坐在村口的大橡树下,望着远处的帝王陵墓,给孩子们讲几个前朝名人的故事。村里那个年轻的教书先生对此很是不屑,说我讲的都是野史。可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头子,管它野史正史做什么?
这天我多喝了几杯酒,又坐在橡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
“咱们村可以看到的这两座陵啊,也有个故事。”我说,“我当初给修那公主陵的时候啊,和监工的大太监成了酒友。后来他告老还乡,路过我们村,和我一起喝了一晚上酒。醉了,他告诉我,说那公主陵啊,凤棺里放着的不是人而是骨灰。而且这骨灰只有一半。另一半到哪里去了呢?他说啊,是被先帝装进一个小檀木匣子里,一直放在身边。不用想也知道,先帝下葬的时候,把这匣子也带下去啦……”
“道听途说!”教书先生又过来指责我,孩子们畏他,一哄而散。
他神色凝重地对我说:“大爷,祸从口出,切莫议论帝王家的是非。”
我依旧摇头晃脑地品着杯里的酒,他长叹一声离去。这个叫王筹的年轻人是杨相去世,杨家被抄家那年来到我们村子里的。那天他身上还带着伤,奄奄一息,是给我小侄女藏在自家柴房养的伤。这些我没说,但我都清楚得很呢。
谁人能没有秘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那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帝王深夜轻骑来到姐姐的陵墓前,抚着碑石喃喃自语。守陵老头早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我却清醒而紧张地看着帝王一个人在黑暗里站至东方泛白。
如今,磕头的皇子走了,夜访的帝王离世了,只有这离离原上糙,无声诉说着埋葬在身下的秘密。
春风又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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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宁大长公主,陈安王斐嫡长女也,顺帝绍平二十三年生。三十七年,敕封和熙郡主。三十九年,适延州韩潜朗文。朗文者,延州名士韩尧之次孙也,少负才名,以郡主适,除工部侍郎。未几,兵祸起,与朗文赴简州,亲鞠持家。四十三年,朗文殁,谥忠缪侯。同年冬,顺帝崩,宣帝继,改元景佑。景佑元年,敕封元熙长公主,归延州守夫孝凡三载。景佑三年,迎归帝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