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那把没有刀鞘的刀静静躺在桌子上,却掩不住那冰凉的杀气。可我知道,白日里的那个女子并不是畏惧这杀气才抽身离去的,她看到的是刀上的花纹,那别有意义的花纹是她的忌讳。
这象征王室的花纹。它的主人此时应该已经部署好兵队,对着一方图纸指点江山了吧?
敢问哪个男人没有野心?
若没有这颗不知满足,坚定执著的心,那男人,也大概不是男人了。
次日,我们离开楚王府,去临时的官邸。方一进厅堂,就见一个翩翩身影。那个温文儒雅的清俊男子和蔼一笑,抱拳道:“韩大人,韩夫人,杨某有失远迎,特命人收拾了这座宅子来赔罪了。”
我和他算熟人,相视而笑。未语,算是自笑间问过好了。杨璠已经成熟不少,麻利世道,潇洒大方。身形比以前厚实了点,腰板也更加挺直,依旧面若冠玉,神清俊秀,笑容带几分孩子气,与韩朗文对话辩机间则散发一骨子的倔强。
在房内远远听他们谈笑风生,我似乎又像起那年的中秋,水榭上的琵琶,奏的是悠悠岁月的曲,翻的是山雨欲来的弦。
恍如隔世一般。
正文第十一章
简州实乃秀灵之地,陈水支流绕城过,泽被万里农田;伏龙青山镇地气,荫护百世福态。尤其在现任太守杨璠的兢兢治理下,虽是驻扎重兵的要地,富甘繁华却毫不输京城。若不是一直有南敌虎视眈眈,此处不失为人间小天堂。
初秋晴日,碧空万里,登高眺望,只见脚下屋舍井然,城民来往于市,熙熙攘攘,太平康华。远处,绿意盎然的长堤,杨柳依依,有精致画舫滑过如镜水面,带起浅浅一道水痕,转瞬就散去。
这般平乐,怎似有战事隐隐待发?
“韩夫人请看,此处去十三里路,就是韩大人奉命修渠之处。”杨璠站我身侧,手遥指一处。
我顺着望去,看不到人,只见一片麦浪,却是一副令人欣慰的景象。不由赞道:“世态清平,可见杨大人真是一方得力重臣。”
杨璠抱拳欠身,姿态不卑不亢:“夫人谬赞,杨某愧不敢当。”他对我这侍郎夫人如此恭敬,除了我的出身外,也因为我那在身的责任吧。
我对他道:“听说皇上有意召你回京,可杨大人居然学韩朗文昔日一样谢印不拜,继续留守边关。你可知道,朝中已经有人流言你持兵自重,尸位素餐了。”
杨璠眼中全是一片清明,褐色眸子温润如玉,淡淡一笑:“夫人言重了。杨某乃一介书生,没有持兵,如何自重?当初朝廷派杨某来此地,为的就是辅助庞将军守关抚民。如今烽火将起,面对着相处了数年的百姓,想到他们刚刚安居又要卷入动荡之中,杨某委实放心不下,才不离去。全部都是为了尽现一份薄棉之力,又何来尸位素餐?”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定会揣测杨大人究竟是放心不下这简州的百姓,还是放不下这天高皇帝远的逍遥。”我瞥他一眼。
“夫人的提醒,杨某记在心上了。”
我踱上前几步,俯瞰城下,叹息一声:“人言可畏啊。”
杨璠一笑,鬓边发丝飞动,神采飞扬,眼眸里荡漾豁达洒脱之意:“夫人也是历事而来之人,绝对也吟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句话吧。杨某自来这简州之日就已下定决心,不再做违心之事。人活一世,几度秋凉,也不是人人都可无悔到终的。夫人请相信,杨某绝对尽职尽守,绝不误事。”
二十年后,已是监国的杨璠南下为他夫人扫墓,路过未言斋,登门拜访,与我一池怒荷边品茗,我看他鬓边的白丝,看他已成习惯的平静而掩藏着忧郁的眸子,就想起了这日的情景。那翩翩佳公子,温文儒雅,清俊不凡,高谈阔论,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那颗经历磨难的心中始终坚信自己的理想,始终对旁人抱一份宽容。
那日听他这一番话,我就在想:这样美好感性的人儿,是怎么在这尔谀我诈的环境中活过来的?真正不可思议呵!
杨璠见我久不语,问:“夫人在想什么?”
我笑,我想我此刻脸上定堆起了皱纹。我说:“我想起当日你在简州城上对我表忠。我知道的,你那时守在那里,是为了等陈弘。连前途都不顾了,命也不要了,就想见他一面吧!”
杨璠一怔,平静如镜的表情终于荡起了波纹,一抹苦涩的微笑浮上他唇边。他说:“夫人,那时我们都年轻啊……”
正因为年轻,所以大胆;正因为年轻,所以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