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山闻言,眉毛一挑,整个人直起了腰板。
他两个一见面,三句话没说又要掐起来。明瑜也不理会,见茶壶里水已烧到冒出了泡,便轻挽袖管径直到了茶桌畔,取了两只尖足茶盏,放砂制茶洗里涤过,再拿个茶瓢挑了些茶叶,见是岕茶,便照此茶的泡法制了,待汤水沥出泛了碧黄之色,倒了两杯,这才笑道:“两位老人家想来也口干舌燥了,先暂且停住滋润下喉舌,再慢慢辩驳可好?”
安在山这才仿似注意到了明瑜,扭头看她一眼,迟疑道:“你……”
“她就是我的外孙女!特意带过来让你瞧瞧!”
江夔得意洋洋道。
明瑜忙朝安在山见过了礼,又亲自端了茶奉上去,笑道:“我外祖在孟县居了多年,我自小陪他身侧,从未听他说服过什么人,唯独时常提起安老大人。说老大人精研格致,天下无双。我从前也曾习过老大人所著的册子,奈何资质有限,所悟不过皮毛。这回老大人亲下江州,务必请多留些时日,我还想多多请教老大人。”
安在山一怔,没想到江夔背地里竟会夸赞自己,斜眼瞥见他似有些尴尬,又见连这样一个女娃也晓得自己的著作,心中难免得意,方才的不快一下消去了不少,朝明瑜露出个笑,道:“你这女娃,比你外祖还要明理!他胡子一大把,却只钻研着着怎么拿假棋去蒙人宝贝!”
明瑜见江夔眼睛又瞪了起来,忙笑道:“那事说起来,原本确实是我外祖的不是。只我晓得他这些年又打出了不少棋谱,当中不乏精妙之局,时常叹息没有对手,一直眼巴巴等着老大人告老来访。如今老大人来了,何不到我外祖的白鹿斋中,你二人逢晴往西岭山访僧观景,逢雨在庐舍中煮茶下棋,闷了再斗斗嘴,岂不有趣?”
安在山抚了下须髯,呵呵笑了起来,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女娃不但生得标致,说话也有些意思。怪道我那个呆醉桥,竟会为了你不惜吃他爹的一顿皮鞭。”
这回却轮到明瑜惊讶了,迟疑道:“他……”后面那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他爹刚回时,火气大了些,罚他跪在宗房里抽了一顿。我不在,若在的话,倒也可以拦下。”安在山随口道,又转向江夔,“江老儿,我看在你外孙女的面上,今日就不和你计较了。”
江夔哼了一声,径自去倒茶。安在山心情仿似大好,看着明瑜笑眯眯道:“瑜丫头,你方才一直叫我什么?”
明瑜脸微微一热,朝他叫了声“外祖”。安在山看了眼江夔,哈哈大笑起来。
江夔不甘示弱,立刻道:“你那个外孙,早也不知道叫了我多少声外祖了,我一样没亏!”
两个老友至此总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明瑜又陪着看他二人下了局棋,此时听说她来了的谢铭柔和谢静竹找了过来,明瑜拜别了两老,到她房中。
她心中还记挂从安在山口中听来的那消息,方才有心想再问个清楚,却又开不了口。此刻寻了个空,便悄悄朝谢静竹再打听。
谢静竹记起从前自己哥哥叫她不要对明瑜提起的,这才一直忍着不说。见她已经晓得了,便也把哥哥的话给抛开了,道:“我外祖说的确实,也就是一个半月前的事。爹一回家,就发了老大的脾气,罚哥哥跪在了宗房里,叫他自个脱了衣衫抽他后背。我爹气极了,下手重,本是要抽一百下的,我躲在门外,眼见他后背便似被抽开了血花,他又是个倔强的,就是不开口求饶。那一鞭鞭便似抽在我心上,我都看得要哭了,实在受不住,这才冲了过去替他说了几句话。幸好我爹听了我的话放过了他,又罚他跪了一个时辰,养了好多日才好了些,如今大约疤痕还没消去。要是真抽满一百下,都不知道成什么样…………”谢静竹想起当日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对了阮姐姐,我哥哥还特意叮嘱我,叫我不要告诉你,大约是怕你晓得了难过。我本也不说的,只看你既然已经晓得了,便跟你说下。我哥哥……他真的把阮姐姐你看得极重……”
谢静竹犹豫了下,终于补了最后一句。
明瑜心中便如打翻了个五味瓶,想起今早在意园中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惊喜,笑容灿烂,那时的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为自己受过这样的体罚,偏他还不愿让自己晓得。
“你哥哥……真是……”
她低声喃喃道,却不晓得该说他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