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闻言,顷刻间心乱如麻,抬起头勉强道:“民女愚钝,不晓得贵妃娘娘的意思。”
“阮家丫头,我叫人查了内府里报上的各省秀女名单,你那江州一地,也就不过三家的女儿。按了我朝规制,你家本是没有此等资格的。只我对你极是喜爱,数年前见过一回,便觉似你这般珠玉般的女孩儿,若是因了门第那些死规矩而蒙尘,实在是不公。恰刚前些日,皇上又接到江州知府谢如春的奏报,道八月中江南发大水,洪泽遍地,惟江州一地能得幸免,你父亲亦是出了些力气。皇上龙颜大悦,欲奖赏你家,恰被我晓得,我便进言了几句,道天下父母者,最大欣慰亦不过儿女龙凤。阮家数年前便曾作过圣上南下的驻跸之地,如今又立新功,与皇家也算是有缘。与其赏赐那些没用的俗物,倒不如破格赐阮家女儿一个秀女资格,皇上深以为然。”
严妃道完,松开了明瑜的手,斜靠在身后榻上的一方八宝挑金丝软垫上,笑吟吟望着她。
明瑜刹那间如遭电掣。
本朝的秀女之选,多为皇家宗室或立有大功的臣子府上的适婚男子择配。秀女的资格,在有心之人看来,便是一步登天的天梯。只于她而言,却实在是个连做梦也未想到过的变故。一旦被择为秀女,她便失了自主,除非明年落选,这才能归家自行婚配。
“民女多谢贵妃娘娘抬爱。只民女出身低下,实在不敢有此妄念。还望娘娘在皇上面前代民女求告一二,以免污了秀女之名。”
“如今消息还没出去。我召你到此,不过是想先叫你自个晓得高兴下。你父亲那里,过几日想必也就会接到内廷的旨意了。”严妃仿似有些惊讶,修得齐整的眉间略微蹙了下,“你方才所言当真?这等旁人盼都盼不到的荣耀,你真当心存推脱之意?”
“大胆!贵妃厚爱,这才特意在圣上面前代你家求来了这恩赏,你竟敢轻慢藐视!”
一侧的紫衣宫人忽然尖着嗓子斥了一声。
“多大的事,何至于此。老远就听到你的鸡公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天要塌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走动时衣袂轻拂的摩擦之声,有年轻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带了丝漫不经心般的嘲讽之意。
明瑜没有回头,也已经知道是谁了。
“是,是,三殿下教训的是。”紫衣宫人面上露出了笑,忙迎了上去。
“钧儿,进来怎么也不先叫人通传一声,吓了我一跳!”
严妃嗔怪了一句,眉间却尽是笑意。
明瑜没有动,汗再次从明瑜的额头密密地沁了出来。
她压下了那种天旋地转般的不真实感,终于慢慢伏在了磨得光可鉴人的冰冷地砖之上,朝严妃叩首道:“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厚爱。民女谢恩。”声音便似二月间未解冻的冰下泉流般凝涩。
明瑜觉到身后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待叩谢毕了,重站了起来,回身朝那目光来源处亦是行了个礼。兆维钧立在一道朱红雕花柱侧,锦袍翠黄,广袖倾散而下,便似拢出了满袖的恣睢和跋扈。见她行礼,略微点了下头,笑了起来。
严妃面上带笑,想了下,对明瑜又道:“离年底没两个月了,明年春便是选期,待各地秀女们齐聚了,宫中还会开设教坊班子。江州路远,你来回也不便。我娘家哥哥府上有个侄女,亦是候选的秀女。待过些日你父亲回了江州,不若你过去与她同住,等着明年春的候选便是。”
明瑜方才那一阵子的晕眩之感已是过去了,此刻笑道:“多谢娘娘再次美意。严小姐必定蕙心纨质,民女却粗鄙惯了,不敢扰了严小姐。民女如今就住在余县舅公府上,那里离京也不远。便是有事,想来也不至于会耽搁。”
严妃瞟她一眼,笑道:“你倒是有几分主意的。既不愿,那便罢了。留下后也不必日日关在闺阁中。我在宫中也是闷得紧,你日后时常过来走动也好。”
“母妃这是在责备我这做儿子的未尽到孝道陪在身侧?”
兆维钧到了严妃贵妃榻前,伸手替她捶着腿,笑嘻嘻道,神情顽皮便似个孩子。
“去去,我晓得你如今大了,要忙自己的事。偏你那个媳妇又似个闷嘴葫芦般的,每日里过来问安,也就不过只坐着像跟木头桩子,瞧得我都替她难受。明年正好趁了选秀的机会,娘再好生看看,再替你选个灵气些的。”
“随母妃的意思便是……”
明瑜微微抬眼,见兆维钧正坐在那里,嘴里说着话,目光却是炯炯地望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心中微微一颤,头又立时垂了下去,却听见对面那男子发出一声轻笑声,起身走到了自己面前似是站了片刻,终于绕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