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想想,那人可还有别的特征?比如说话之时,有无口吃?”

谢醉桥盯着他,慢慢问道。

胡半仙皱眉仔细想了下,道:“那人说话惜字如金,前两回没听出来异样。昨夜说话却比从前多了几句,道要小的到了今夜才能去给公子送信。被公子这么一提,倒确实觉得他说话之时有些结巴不畅的样子。”忽又咦了一声,看着谢醉桥怪异道:“公子如何晓得这个?”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人十有八九便是柳向阳了。

谢醉桥忽地站了起来,也不管身后胡半仙的诧异目光,大步而出。

竟真的是她!

难怪当年第一次在孟县西岭山相遇之时,她便定要带了郎中与药上山,过后江夔果然受伤,因了救治及时才拣回性命。如此看来,三年前正德皇帝下江州时,她火烧望山楼,又绘制了那画册,想来也是因了某种她预见的却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

一个养于闺中,如蕙糙佩兰般的女孩,何以竟会有这样一双慧眼,能勘破那玄而又玄的无常世事?她曾借胡半仙之口令雁来湾免于洪陷,如今这般假托胡半仙送信,是她又料到了自己的往后吗?

他往荣荫堂的方向飞骑而去,甚至感觉到了自己血管中血液在噗噗流涌时带给他的那种撞击之感。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满溢而上的那带了些许叫他痛楚、却又兴奋无比的感觉。

远远看见了荣荫堂大门前在夜色中高挑出来的两挂大红灯笼,他忽然又有些犹豫了,终于慢慢放松缰绳,缓住了马势。

这么晚了,他能用什么借口去堂而皇之地去见她?

他若真想闯进,荣荫堂的高高围墙自也挡不住他。但这般夜闯香闺,就算见到了她,又该说什么?

她必定是不欲让人知晓她的隐秘,这才培植了胡半仙这样一个能代她开口的人。她若晓得自己竟无意窥破了她的隐秘,这会不会反倒惹她不安,甚至是不快?他虽盼望知晓关于她的那神秘的一切,却更盼望有一天是她认他为足以信赖倚靠的人,这才开口相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毫无理由地闯进去相问。若是她不愿相告,或是一口否认,到时自己又该如何?

如今就算她还不爱他,但至少,他在她心中也是占了一席之地的,否则她何以要这般费心思地假托胡半仙来给他警示?如今就让她晓得自己窥破了她的秘密,会不会cao之过急,叫她对自己结下心结,反倒从此成了陌路之人?

谢醉桥停在了高高的围墙之下。这里是荣荫堂宅子的西北角。他知道她的闺阁漪绿楼就在这方向,翻墙过去或许没多远便是了。

但他却只能止步于此。

他举头望了眼矗立的墙头,借了夜空中的月照,墙头覆着的片片纹瓦亦清晰可辨。肃默片刻,终是掉转马头而去。

谢醉桥回到南门谢府,已是深夜了。大约是等不到他,谢静竹已回房睡了。

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睡,一闭上眼就是她的身影。第二日早早起了身,等到了辰时初,诸多事情都已是备妥,到书房中向谢如春拜别后,见谢静竹还没出来,便过去催她动身。进去之时,见她一身出行的利落装扮,身边几个丫头在来来去去地搬着要随身携带在马车上的一些小物件。

“哥哥,昨夜等不到你回来,我便先去睡了。还有个事没跟你提。”谢静竹笑道,“阮姐姐前日来看我时,道她外祖晓得你要离去,带了件东西给你。她便携了过来叫我转交。”她话说着,已是从一堆叠好的小箱笼间抽出了个半尺见方的小匣子,递到了他面前道:“不晓得江老太爷带了什么东西给哥哥?”

谢醉桥接了过来,打开扣闭着的匣盖,瞟了一眼,便笑了起来。里面赫然是那件三年前他南下时带去的苍错竹根雕壶。这几年里他外祖安在松提起这茬旧事,每每便长吁短叹愤慨不已。想来是江老太爷晓得他这回去了便不大再会回来,这才终于肯物归原主托他带回?

“哥哥,这是什么?”

谢静竹也瞧见了,好奇问道。

“说起来还是桩旧官司,这东西本是外祖的……”

谢醉桥笑着向她解释,正欲合上盖子,忽然看见壶身下露出帕子的一角,瞧着有些眼熟。再一看,已是认了出来,分明便是自己那日用来包那只玉环的红绫。心中咯噔一跳,已是闭口不语。

“哥哥?”

谢静竹见他脸色忽变,眼睛只定定盯着那匣子,有些不明所以,试探着叫了一声。

谢醉桥回过了神,啪一声合上盖子,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