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寺中松香院里偶遇的那一幕,叫他到现在还没完全回过神儿来。晓得自己不该多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地置之脑后,这才是坦荡君子所为。偏偏却发现自己竟做不到“君子”。他甚是自制,平日作息也极有规律。早间卯时起身练武,夜间看几卷兵书,到亥时就寝,多年已成习惯。只是自前夜从山中回来,在自己房中看到那一件还回来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衫,虽也坐在灯下手执书册,半晌却一页也没翻过去,眼前只是不断反复出现她骤然发现自己时的那一双似嗔带羞的眼睛,一夜都未睡好。昨日寿筵,男女宾客分开,自然也没机会见到她。
对女孩的心思虽了解不多,只再迟钝,他也晓得女孩若是被个男人撞破这种事,心中必定是恼怒万分。
“她恼我了。想来再也不愿我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谢醉桥不自觉地再次看向那辆马车,分不清自己心中此刻到底是怅惘还是后悔。
“堂哥,女孩过生日的话,送什么她才喜欢?”
耳边突然听到谢翼麟这样问自己,谢醉桥收回目光,侧头看了过去,见他正望着自己,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道:“你家中不是现成的两个妹子?既然送她们贺礼,问她们自己便是。”
“不是她们。是阮家的世妹。”谢翼麟飞快瞟了眼前面的马车,压低了声道,“下月就是她生辰。我想送她贺礼。只现在不好叫我妹子知道。她大嘴巴定会说出去叫她知道的。我自己想来想去,也不晓得送她什么好。这才问下你。”
谢醉桥一怔,望着自己身侧这堂弟。平日大大咧咧的一个少年,此刻神情却有些忸怩。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知不觉间,不止那阮家的姑娘长大了,原来连自己这个堂弟也已到了谈婚的年纪。
“她……喜欢什么,我也不晓得……”谢醉桥想了下,忽然道,“要不我叫静竹悄悄问下她。”
“千万别提是我叫问的!”
谢翼麟忙道,眼中的喜色却是遮掩不住。
“好。”
谢醉桥应了,心中却忽然涌上了一丝连自己说不出是什么的怪异感觉。
她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还在恼我?
他忽然很想知道。
马车上的明瑜现在确实在想自己的心事。但与谢醉桥却是完全无关。事实上除了当日她有些尴尬不自在外,自还了那件外衫,她很快就像与春鸢说过的那样,没再多为这个意外而费神了。
她在想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且为了这件事,她已经想法设法准备了许久。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怕到时候会出现她无法预及的意外。
43第四十三章
江州地处虹河与大江海□界下游的平原上,若逢天文大风潮,低矮的地势容易遭受水淹。只几十年前,一个名为都越的时任知府请命率了民夫高筑江边塘坝之后,这数十年都未再有水淹之祸,换来了风调雨顺。当地人也就把这塘坝亲切地称为都越坝,用以纪念那位知府。
明瑜却知道,到了下月中秋前夕,东海会起这数十年都未有过的极大飓风,那时加上潮涨,江面大起洪峰,护了江州人几十年的都越坝抵挡不住这几十年才遇一次的大水,在虹河拐角的雁来湾一段决口。明瑜记得当时知府谢如春虽也发动百姓护塘,但防备不足,料不到雁来湾会被冲毁决口,导致大水倒灌入城,淹没了江州境下的万顷良田,冲毁房屋无数。地势再低些的洼地,百姓避祸不及,伤亡不计其数。连知府衙门口的两尊石狮都被洪水没顶。荣荫堂也水淹三尺。大水过后,获知消息的正德大为震怒,下旨命知府谢如春赈救灾民,荣荫堂也参与了救济之事。直到半年过去,到了第二年的春,百姓们才渐渐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这一场大水不仅苦了江州百姓,让谢如春的仕途也遭了贬损,此后便一蹶不振。他今年知府任满,本是很有希望被调入京。却因了这一场天灾,正德皇帝后来又下一道圣旨训斥,道他疏于职守。若非看在他任左军勘查使的份上,怕是要遭贬斥。到了第二年,就被平调到了梁州。明瑜与谢铭柔一年中也不过通上一回书信。再两年后,她嫁入侯府,消息零落,自此便再也没了年少旧友的音讯。
这一场灾祸给明瑜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她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下月的八月十三,全城百姓都准备庆贺中秋之时,前所未见的疾风骤雨持续了一天一夜。当夜雁来湾决口。第二日明瑜起身,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汪泽,浑浊的黄泥水吞没了漪绿楼下的的庭院,家人要靠舟舢才能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