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洪天应了一声,回头歉然看了下明瑜,轻拍了下她肩,回身又朝大门外去了。
明瑜望着父亲急匆匆消失的背影,怔怔蹙起了眉。听身边春鸢的轻声催促,这才转身,低头慢慢往后堂里去。
自己之所以这般行事,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曾想过若是真开口将荣荫堂倾覆,如今自己是重获新生带着前世记忆回到十年前的实情相告,父亲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必定以为自己中了魔怔在胡说八道。想来想去,只能委婉点醒父亲。这才费心费力将荣荫堂的一部兴衰史假托藩外之邦稗史细细描绘成册。又怕印刷之时被人看去附会,有毁谤皇家嫌疑,索性用梵文,待拿到画册后,自己在旁加了注解,这才放在了父亲的桌案之上,盼他能看到寻自己过去问话。不想却事与愿违,父亲太过忙碌,一连几日都未进书房。
过了今日,父亲若还不看那画册,明日便是堵,她也要将他堵住……
“姑娘,冬青姐姐今日过来说,老太太晓得姑娘去看了老太爷,说许久没老亲家消息了,不晓得怎么样,叫姑娘回了的话去一趟。”
明瑜回了漪绿楼,迎头便听丹蓝这般说道。
自打江氏有孕后,明瑜本还有些提防老太太又会以她身子不便伺候丈夫为借口,将那个冬梅塞过来做妾,没想到却一直没动静。年前父亲从外地回来后,她也只打发容妈妈过来,叮嘱江氏房中小心而已。年底前柳嫂子核点府中到了年龄需婚配的下人时,将那冬梅也列了上去。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亲自给指配了个小管事,又送了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有日明瑜陪江氏一道去给老太太问安时,江氏诚心道谢,老太太闭眼不语,半晌才睁开眼睛,只丢出一句“第一重要是子嗣,再是家和万事兴。我一把老骨头了,从前不管事,如今也不想背后被人嫌。只盼你这回给我生个孙子就好。”明瑜自此对这祖母是死心塌地地孝顺,此时听她发话了,略微收拾了下便往随禧园方向去,刚下楼,忽然想起件事,眼前一亮,忙改了方向往父亲的书房方向去,拿了那本画册,这才急匆匆过去。
暖阁里神兽炉中香烟袅袅,老太太正坐着,手上捞了串碧玺佛珠在念经,边上容妈妈冬青和几个小丫头相陪。见明瑜过来了,面上露出丝笑,朝她招手道:“你外祖身子可好些没?一晃多少年没碰,都只剩一把老骨头了。”
“哪里的话,我瞧老太太却是愈发地健如青松了,再过些时日,先抱大胖孙子,再不定皇上过来也住咱家,真当是双喜临门呢。”
容妈妈凑过去打趣。
老太太听提到了孙子,面上笑便浓了些。明瑜忙把今日见了外祖的情况略微提了下,最后觑了眼祖母,笑道:“孙女前几日无意间翻到本书,看了竟极有感触,祖母若是不累,孙女便讲来听听?”
容妈妈忙道:“叫大姑娘看了也感触的,必定是好词话了,老婆子我都想听。”
明瑜见老太太唔了一声,仿似也有些兴趣,便朝边上容妈妈几个人笑道:“要说这词话,第一个只能讲给我祖母听。妈妈还请带她们都先下去。”
容妈妈呵呵笑道:“姑娘要讲什么词话,旁人竟听不得?老婆子倒更心痒了。”
明瑜笑而不答,只是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抬眼扫了下明瑜,忽然道:“秋月,你与小的们都下去。”
秋月是容妈妈的名字,一怔,忙应了声,带着屋里的人呼啦啦都出去了。
“瑜丫头,跟前没人了,要说什么,说吧。”
老太太朝明瑜点了下头,又微微阖上了眼皮。
明瑜压住有些乱了节拍的心跳,定了下神,从袖中摸出那本画册,坐到了老太太身边靠过去,翻开了第一页,轻声道:“祖母,孙女今个儿要说的词话,是发生在西域的一桩陈年往事儿。”
“往西万里之遥,有个藩国。那国中有个大富之家,照了祖宗定下的规矩,乐施好善,与人结缘,几代下来,家财万贯,本来日子也就这么顺当过下去了。只到了孙子辈时,却与那国中的藩王扯上了关系。原来有一回藩王路经此处,那大富之家便倾其所能接待了藩王,一时天下富豪之名,人尽皆知……”
明瑜说到此,见边上老太太突然睁开了眼,惊异地盯了自己一眼,目光落在那画册上。
明瑜面色不改,继续翻了个页,慢慢道:“咱们这有句古话,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里虽是藩国,却也是相同的道理。天下之富,又有谁敢富过藩王?偏这大富之家的家主却忘了这道理,只想着将自己能拿出手的最珍最贵之物奉上,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忠心示好反倒埋下了祸根。那藩王虽表面称赞,只心中却堵了个疙瘩。自己在王宫中都没见过的稀罕之物,那人家里却有。他这王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回去后,被身边居心叵测的人一撺掇,再几年,寻了个借口,就将那大富之家的家主杀了头,连屋宇都被掘地三尺地找藏银。可怜这家族,一夕遭了灭门之祸,而缘由竟是当年对这藩王的一番忠心接待。又过去许多年,这家族中当年的一漏网之后人偷偷到了故地凭吊,见当年雕梁画栋只剩废墟残瓦,荒糙间狸兔出没,感慨万分,这才特意记录了下来,以作为后人警醒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