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雪比平地积得更厚,上山之路极是艰难。柳胜河与随行跟了出来的仆从在前,逢了积雪阻路,就用带来的锹铲除雪开道,如此直到大半日后,才终于行到了寒清寺。此时已是将近傍晚,天色又有些灰暗了下来。
寒清寺山门紧闭,四周寂静无声。门口一株积满了雪的老槐树上停着只寒鸦,被来人的脚步声惊动,侧头看了一眼,怪啼一声,扑棱棱展翅腾空而去,带得枯枝上的积雪纷纷坠溅。
柳胜河上前叩响门环,片刻,寺中小和尚闻声而出,合十见礼。听到询问江老太爷,笑道:“老太爷过了晌午,就与书童一道往梅峰而去,尚未归来。”
柳胜河闻言,回头看向了明瑜。
明瑜方才因了爬山行路,极是辛苦,此刻正全身发热,气喘未定。一听到外祖果然竟真的已经去了梅峰,瞬间心中一阵狂跳,颤声道:“快,这就上梅峰去!”
柳胜河被她紧张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自觉看了眼边上的谢醉桥,见他也正望着自家小姐,神色间仿佛带了丝迷惑。
明瑜惶急万分,甩开了春鸢的手转身就往梅峰方向跑去。柳胜河这才回过了神,急忙朝随从们喝了一声,叫人都跟上来,自己也急匆匆赶了上去。
明瑜本已经累得不行,只想坐下去缓口气才好,此刻却只恨自己腿短跑不快,只想立时就能赶到梅峰之上。忽然腿一软,脚下被一团积雪所绊,收不住势,整个人便扑着摔到了雪地之上,连那顶帷帽也骨碌碌滚出了山道,挂到边上涧中的一杆树枝上,晃晃悠悠不停。
周妈妈和春鸢惊叫一声,急忙抢上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姑娘何至于这么心急!”
周妈妈心疼,一边拍着她身上沾来的雪,一边埋怨道。
明瑜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转头看向柳胜河和谢醉桥,有些急促道:“大管家,谢公子,我走不快,还是烦请你们快些赶到梅峰,将我外祖接下来!”
谢醉桥此时才看到她的一张脸。许是爬过山的缘故,双颊微染桃晕,秀目中如有波光流动,眼角微微上挑,睫翘浓密,眉上还残留了几点方才因了跌跤沾上的晶莹白雪,凭空多出了几分娇俏。虽还只是张小女孩的脸,却如……明珠生晕,美玉盈华。
谢醉桥脑中忽然冒出来这几个从前不晓得哪里看来的词,只觉得用这女孩身上最是恰当。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去。直到见她一双仿似带了些惊惶的明眸望向了自己,这才惊觉过来,暗笑自己何以竟会对个只比自己妹妹大不了几岁的小女孩如此失态,立刻便点头应了下来。
明瑜见柳胜河和谢醉桥带了几人沿着山道上行,身影很快消失在岩壁的一道拐角处,这才微微吁了口气,与周妈妈和春鸢继续往峰上而行。
谢醉桥回头,已看不到阮家大小姐那火红的身影了,只是心中的一点疑团却始终有些不解,一边继续上行,一边便顺口问身边的柳胜河道:“江老太爷画技出神,逢雪探梅入画也是件常事。只不知为何,我总觉你家大小姐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仿佛晓得老太爷……”他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毕竟不是什么好话,转问道,“你家大小姐可有说什么?”
柳胜河自然明白他意思,其实莫说是谢醉桥,便是他自己也有这感觉,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摇了摇头,道:“大姑娘这次并未提什么,只说要早些见到老太爷。她极是能干,心思也细密,既这样着急,想来总有理由……”
谢醉桥默然片刻,又问道:“到梅峰还有多少路?”
柳胜河正要答话,突然停住脚步,手指着前方道:“有人!莫非是老太爷他们下山了?”
谢醉桥抬头,果然见远处山道顶处仿佛有人影在晃动,再仔细看一眼,语气已是有些凝重:“不妙,出事了!”
柳胜河见他丢下这句话,人已经跨上了几道山阶之外,急忙叫身后的人紧跟上来,追赶着前面那将军府少公子的步伐。等渐渐近了,看得清楚,脸色一下大变。
对面山道之上,书童半青正脚步踉跄地背负着一老者匆匆下山,那被负的老者头耷在半青肩上,满面血污,正是自家的江老太爷。
“老太爷!”
柳胜河大惊,失声大叫,对面半青听见声音,猛地抬头,看见了柳胜河诸人,仿佛一下失去了力气般跌坐在山道之上。
柳胜河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近前,颤抖着手将江夔扶住,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不醒,侧额处一个小指长的破口,血还在不断涌出,顿脚大骂:“蠢材,蠢材!老太爷好好地,怎么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