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宣抬起脸来,那人愣愣的便站在那里。九宣适才将脸上的面具摘了去,极秀丽的一张脸,削瘦清俊,眉如远山目如水。九宣眉头皱了皱,那人惊醒过来,不敢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便有沏好的香茶端了上来。九宣放下手里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送茶那人看他面前案上仍是一张白纸,不由得心里暗暗纳闷。
九宣问道:“你叫什麽,所司何职?”
那人道:“小的姓宋名平,管後二进院子,和牲口上的事。”
九宣点了点头,道:“那也算得大管家了……江亭死了,你上头少个辖治,不是正好,做什麽理他死活?”宋平有点噎住,虽然场面上的话他没有不会说的,在这个人面前却象是一句说不上来。九宣也不跟他为难,把茶盅放下,缓缓说:“你们城里我曾经住过很久。这间贮玉便是我的屋子。”
宋平打个哆嗦,道:“原来是朱公子,小人一向在外,不识得公子,公子勿怪。”
九宣一笑:“我自是不来怪你。江亭他痛晕了也不打紧,过个把时辰便会醒过来,只不要管他,让他接著疼,什麽时候他愿意开口说实话了,再来告诉我一声。我看你象是个聪明人……”
宋平忙躬身,道:“公子尽管吩咐。”
九宣道:“北狼我来过不少次,可除了严烈阳,一个功夫好些的人也没有见过。你们这里倒是怎麽打响的名头儿,成了北方一霸?”
宋平想著这倒不算什麽难题,便接口将北狼城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到北狼下辖百余个堂口,总堂设在城北,堂内高手如云时,九宣轻轻嗯了一声,道:“你这人说话倒是伶俐简断,暂时先顶著江亭的差事吧。”
宋平心中打个突,不知此言吉凶,慢慢退了出来。几年前他原也听说城主有个内宠,倾国倾城之貌,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心醉,只觉得那是夸大之辞,一个男子,便是再如何秀丽妖娆也有限了,多半和锦肆的相姑们也没大差别。现在却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那人身上半点脂粉气也没有,眉间一股英气,教人不能小觑。偏偏……偏偏又那样……那样的好看。现下看他说话行事高深难测,一股威严,心里又是奇怪,这样的人怎肯给人做男宠……他却也知道这些想头儿是绝不能让人知道,脸上一派严霜的出来。九宣既然许了他大总管之位,谅来是不会假得了,心想著从此後在这府中的权柄,也不由得在仓惶中多出一点欢喜来。
这一日的北狼城,白昼好似特别的长。
九宣坐在安静的贮玉阁里,似乎也还可以闻得到血腥气息。他看得出,严烈阳想必也看得出,这事是内贼通外鬼,直冲著他来的。
婚事当然是不算数的了……九宣知道自己想到这一点时,有些轻松,有些释怀。
可是,心里那不能释怀的,又是什麽?那不能释怀的……究竟是什麽?
严烈阳深夜方回,身上换过了一件白衫,显然是梳洗过的。九宣支著头坐在一边看书,严烈阳的脚步在门口便停了下来,一时竟不知眼前之人是梦是真。淡淡的,以为永远不能再拥有的香味,弥漫一室。九宣抬头看见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回来的真晚,事情很棘手麽?”
严烈阳踏进门来,说道:“一共四十一人。”
九宣点点头:“恐怕不止。”
严烈阳点了点头,这一天他著实是耗损心力,内乱这种事无论放在何处,一样是伤元气。只是现在心中却觉得一片平静,他坐在他的身畔,一双手熟极的揽住他的腰,叹了一声:“你瘦得多了,日子不顺心麽?”
九宣有片刻的停滞,说道:“映雪她去世了。”
严烈阳心里突的一跳,他自是明白柳映雪和九宣之间的情深义重。搂著他的手紧了一紧,并不言语。九宣也不要他有什麽言语宽慰。只是觉得走了很久的路,实在是累,而这处可以让他闭了眼休息。他闭了眼,靠在严烈阳肩上半晌,屋里两人都不说话,熟悉的熏香味道,窗外永不止歇的风声,心中仿佛是安定,可是还有一点,只那麽一点的刺,横在那里,拔也拔不去,抹也抹不平。
他不说,严烈阳却说了:“这婚事,现在说来很荒唐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要笑也由得你。那个吕家老二吕茵……眉眼间,有几分象你。吕家想与我结盟,提起这桩婚事,我当时只觉得永远不会再见到你,所以应了下来……”
九宣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脸转向一边。心里那一根刺,跳跳的不安份。
严烈阳只觉得面上发烧,自从拜师学武出道,好象从没有过这样难堪,难堪里又有一些甜蜜,九宣他终是也在乎著他,当年告别时,那一句话说的何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