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皱眉:“你还是怕我不信你。”
“与这个无关。”叶长风神色恬淡,若没意外,眼前这人便是未来的天子了,依稀还记得当年金阙面君,自己何等的慎微恭敬,那时大约是说不出现在的话来,而只不过一转眼,竟已物是人非,事事不同,“我朝的制度和前朝不同,太祖甫立朝便杯酒释兵权,以知州易藩镇,又亲设禁兵,诸般苦心殚虑,将体制都定牢了,只要殿下不偏听偏用何人,重臣间互相牵制,将永无叛乱之忧。”
太子是深沉历练人物,话一入耳便知其意,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选拔贤良,也不算得偏听偏用。”
“只是不能给后朝开这个先例。”叶长风轻叹一声,“人不可以长久不死,制度却可以代代流传。若想宋室国运久祚,实是应该以制度为第一。选拔贤良,那在其次了。”顿了一顿,凝注烛火,神情有些惘然,“太平盛世,治之要在于衡,要那样大智大勇的臣子做甚?”
叶长风平和道来,太子却听得暗暗心凛。这些话直指帝王心术,哪一句都不是为人臣属能出口的,然而字字金石,确是治国之道无疑。
烛光跳动,叶长风离得甚近,顺手取过烛剪拔了拔。光晕浅浅流动,映在叶长风面上象蒙了一层珠辉,原本苍白的肌肤望去更似美玉,衬着如星清澈的双眸,说不出的淡定自若,容貌虽不是最佳,丰姿却是一等一的醉人。
太子看得一呆,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异样,原来不用即杀的想法竟有些动摇,目注叶长风,徐徐道:“听说汉代谋圣张良相貌也姣好如女子,长风你倒与他有几分相仿。只是你没能生在那时,不免有些可惜。”
叶长风只是一笑:“张留候何等智慧,我怎敢相比。殿下也不用为我可惜。我既如此选了,生死之事,就是我自取,再不怨别人。”
“嗯。”太子略一点头,回身望向窗外,不再多言。
这两人谁也没有将话说明,但是两人心中,都已知道,太子的解药,是不会再拿出来了,因叶长风既看得如此清楚,又选择了拒绝,那是怎样也留他不得。
室内一片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突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长风,若是你没有先遇见他,你还会如今天这般决定么?”
这个他是谁,两人自然也都明白。
大凡一个人做事,自然有公理,有私情。太子并非不信叶长风,然而在那样清冷至绝,毫不为自身作想的决定中,究竟有没有一分是私情所致?
这原本不是太子该过问叶长风的私事,然而此刻,太子突然莫名地极想知道。
叶长风说话久了,不免有些劳累,但他是从小养成的端方习性,不肯在人前失态,只略略靠住扶手,浅笑道:“如果没有他,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与殿下私室对晤。可见因果之事,同离合一样,是由不得人作主也不能重来的。”沉吟了一下,又缓缓道,“其实今日有这结局,我并不怪任何人。私下我也曾想过,以我之锋芒毕露,擢升之速,宠信之深,偏安一方作个父母官还好,若到了朝中,只怕挡不住众人嫉妒,下场未必还有今日之平和安宁。”
太子久居宫中,人情翻覆也看得尽多,明白叶长风所说确是世态实情,自己原先兴致高昂一番良君名臣之约,此时听来,竟是意气居多,实用者少。不免默然不语,连即将身登大宝的跃跃之情也消了几分。人生在世上便如在桎中,即便是至尊天子,也一样要受世情礼法挟制,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
对端王的嫉恨却又重了几分。叶长风这番话绝口不提端王二字,他这等聪明人,怎会不知太子问话用意?若真坦荡无私,早便明白澄清了。不提与否认,看似相差无几,实质可不同得紧哪。
恼怒嫉恨心一起,爱才怜惜之意便淡了许多。淡淡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这是要他留遗嘱?叶长风呆了呆,心中隐隐约约想到一些事一些人,真待要说,却又千头万绪,直至空空落落,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没有,我却有。”
低低一声笑有如清风吹拂,正在对谈的两人吃了一惊,齐齐循声注目。
另一侧的墙壁下,太子带来的蓑衣护卫轻轻推掉头笠,露出一张不加修饰,却依然极有魅力的男性面庞来。
太子和叶长风都是沉着已极的人物,可是此时,已分不清两人谁更震惊些。一个在惊异自己的贴身护卫何时换成了眼前这人,另一个却是再也想不到,自己毒发离世之前,还能再见到这男子一眼。
太子究竟较叶长风先冷静下来。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这情势,中了别人圈套却是无误了。只是不知这冒充之人隶于何方,受何人指使,要劝降脱身甚为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