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两个贩运丝绸的客商,有急事要赶往京师,偏偏这晚只有贺家船停在右岔口,两人便寻上船来,好说歹说,又许以重金,贺老大本来不肯,被他纠缠不过,兼之财帛动人心,明晃晃的银子到手哪有往外推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张子若也是早上才得知,一时大为生气,怒道:“我出三倍价钱包下这条船,为的就是个清静,他们怎么敢自作主张?我找他们去!”
叶长风一把拉住他,劝道:“子若算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不便的时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船这么大,带上他们也不为过。”又低声道,“我们是便服出来的,吵将起来,或耽误行程,或暴露身份,反为不好,且忍几天罢,世事哪有样样随心的。”
叶长风温言款款,所言又皆在情理,张子若不由也消了气,笑道:“你真好性子——暂且便将就着,瞧我到了京师,怎样将他们贺家船这好名声传扬传扬。”
“人家也是小生意,你宽和些。”叶长风深知张子若的手段,他要是真与贺家船过不去,回到岸上,便三个贺家船也要倾刻破了,传扬恶名不过是小事。瞧着他一笑,“君子有容人之雅量嘛。”
“叶兄你是君子,我可不是。”张子若哼了一声,不过话虽如此,接下来他倒再也没提过报复之事。
贺老大自知理亏,此后将三人服侍得更是殷勤,送茶送水,无微不至。也是天公作美,一路放晴,贺家船顺风顺水满帆而行,不多日便安稳到了江口,京师遥遥在望,只剩两三日路程。
是夜,用过晚餐,张子若又来寻叶长风对奕,叶长风知他是见自己连日抑郁,特来相陪,不忍拂他好意,含笑应了,红烛之下,水声隐传,两人对坐手谈,倒真有几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境。三儿看不懂棋局,捧着手巾,早在一边摇摇欲睡了。
“你再不专心,可又要输了。”叶长风轻轻落下一子,恬静笑道。转头见三儿倚在一旁鼻息沉沉,不知何时已梦周公去了,不禁摇头,“这孩子,叫去睡不睡,硬撑在这里,何苦呢。”顺手拉过条毛毯,罩在三儿身上。
“叶兄待下宽厚,自然是人人感恩的……”张子若心思原也不在棋盘上,投下一子,抬眼却看见叶长风袖中亮光一闪,不由奇道,“叶兄,你那袖里是什么?”
“一柄剑,朋友送的。”叶长风从袖中取出短剑,手指触及鞘上花纹,睹物思人,神情不由微黯。
张子若接过剑,在手中仔细端详,这是极短极薄的一柄剑,比匕首也长不了几分,烛光下青铜剑鞘透出冷然古意,剑锷以柔丝缠住,交界处镶着一粒莹洁闪亮的珠子,适才便是它在发光了。
张子若越看越惊,抽剑出鞘,一阵寒气立时迎面扑来,直刺得他打了个寒颤,再细看,却是青沉沉如生绿锈般的剑身,委实算不上好看。
“叶兄,这是……这是承影啊。”
“承影?那是什么?”叶长风怔了一怔,随即想起,吃了一惊,“你说的,该不会是列子所言,春秋时孔周所藏那三柄名剑之一的承影罢?”
张子若并不答话,端起一边烛台,瞧准方位,竖正剑身,将剑影投在北面板壁上。初看也无异常,细瞧便能发觉,剑影竟较剑身要长出淡淡一截,张子若又用力挥下,嗤地一声轻响,剑尖明明未及板壁,壁上却赫然多出一道深痕。
“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经物而物不疾……好个承影,好道剑气,我曾在二皇子府上听说过此剑现世,想不到今日能亲眼瞧见。”张子若长叹一声,还剑入鞘,恭恭敬敬双手奉还给叶长风,“叶兄这位朋友,对叶兄可好得紧啊。”
叶长风怔怔接过承影,手上如有千钧之重,失神道:“他……他为何没有告诉我,这柄剑如此贵重?”
“告诉了你,只怕你便会不收。”张子若冷眼旁观,思前想后,早就猜出了几分,感佩之外,又有莫名的一股滋味,也不知是酸是涩,是凄凉是自伤。
“我是一介书生,要此剑何用,他处境危险,才真正需要啊,他……他好胡闹!”叶长风又急又气,脱口而出。
叶长风向来镇定冷落,居然会为了那人这般失态,张子若心中一窒,面上却若无其事笑道:“那也未必,这剑还有个特性,凡有敌来袭,踏入三丈内必能脱鞘自鸣,想是用来送给叶兄防身的。”
“想杀我的人,如何比得上想杀他的人多?”叶长风眉头深聚,却想不出将剑还给唐悦的法子。
“他是谁?”张子若突然问道。
叶长风深深瞧了这下属一眼,不愿再隐瞒:“唐悦。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他与我不仅是知已之义,还曾有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