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早听见叶长风的脚步声,也不惊慌,偏过脸,对叶长风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也不知是在哪里找来的,笑道:“叶长风,夜深霜重,来一起喝杯酒,驱驱寒意罢!”
张子若抬起眼,安详一笑:“大人,我除了被点了穴道外,别的都很好。大人不必为我担心。”
叶长风原已在心中筹划好如何应对各种场面,可是象眼前这般情景,倒还真是出乎意料,愣了一愣,又向前走了两步,才算看清那两人神色。
唐悦身上重重的枷锁都已解开,黑沉沉地散落在一侧,只剩颈间一道粗重铁链还栓在墙上,叶长风听说过,这道铁链又名鬼见愁,无论是锁口还是链身都有特殊构造,是专用来对付那些江洋大盗、积年老贼的,想不到此时倒又派上用场。
张子若衣袍整齐,面上微微含笑,细打量才能看出,左半侧身体不自然地僵硬着,右手倒还活动自如,正端起杯酒,将饮未饮。果然就象他自已说的那样,除了穴道被点,其它都没事。
“子若,辛苦你了。”叶长风柔声先道了一句,才看向唐悦,脸色淡淡,“你——想做什么?”
“我现在想做的,就是你能陪我喝一杯。”唐悦的双眸在暗影里格外明亮,笑得轻松,“你酒量好不好?”
“不好。”叶长风静静立在原地不动,影子投在石墙上,拉出沉沉的一道,“就算好,我身为朝庭命官,你是阶下之囚,又正劫持人质,我们志不同,道不合,这酒,喝不得。”
“当官的规矩果然多,”唐悦无所谓地一笑,“也真会给人编罪名。我劫持人质了么?我明明是摆下酒,请他来聊聊天,顺便再请一下你而已。”
叶长风怔了一怔,他幼就聪慧,稍长入学,再到长中举入仕,往来应对之人,无不是有名的博学大儒,官场故交,敬他恨他的人都有,但言语对答间,多是庄重肃然,再正经不过,偶然有玩笑,也是一带即没,象唐悦这般漫不经心强辞夺理的,还真是第一次遇上。
不愿跟他当真折辩,叶长风哼了一声:“唐悦,门外布满了军士,你逃不出去的,束手就擒吧。”
“又来了。”唐悦摇摇头叹气,“叶长风,你们为何总喜欢说些废话……这句话我一生中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不是一样好端端地活到现在。我真要逃,你拦得住我么?”
第9章
叶长风只觉啼笑皆非。一个犯人颈中被铁链牢锁关了几十天,嘴里却还在说着甚么若想逃,你们拦不住的鬼话,真是大言不惭了。
幸亏叶长风耐心素来很好,一面暗察情势,忖思如何化解僵局,一面目注唐悦,淡淡道:“你既然不想逃,就请将子若放了,继续安心坐牢。”
一向严肃的叶长风居然也会调侃,张子若在一旁听了,几乎忍俊不禁。
唐悦也怔了一怔,随即神色如常:“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你等会自能瞧见。”
他在等什么?退一步说,他今日这大张旗鼓越狱的举动,又算什么?
叶长风心中微微一沉,隐约觉得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要更加麻烦。
略一沉吟,烛光闪烁,重牢阴冷黯淡的空气中,叶长风还是问出了教自已悬疑已久的问题:“唐悦,金家那件命案,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叶长风,你还真尽职得很,此刻也不忘问案。”唐悦微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事?”叶长风眉头微微蹙起,他已觉出唐悦在拖延时间,偏偏自已又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不伤张子若而将他一举成擒。
“坐到这边来,陪我喝完这壶酒。”唐悦的眼神明亮深沉,光影里看来竟颇有几分气势。这人真的只是一个采花大盗么?叶子风暗暗起了疑心。
话已说到如此,势不能再推辞,叶子风坦然一笑,走了过去:“君既相邀,敢不从命。”
这种牢狱之地,桌椅自然是没有全套的,幸好还有一张又歪又破的矮桌,三人各各围了,席地而坐。仅有的一壶一杯,分别执在唐张二人之手,唐悦四下张望了几眼,找出一个缺了口粗瓷大碗,斟满酒,笑道:“要两位用这样粗陋的酒具陪我,实在抱歉得紧。还好器皿虽差,酒却还是五谷精华,喝之无妨。”
唐悦本要将酒壶递给叶长风,被叶长风无声推拒了回去。自端起碗,叶长风微微一笑:“请。”
酒才入口,醇厚特异,叶长风便明白,这酒,是张子若带来的。瞧了张子若一眼,对方回自已一个无奈的笑容,仿佛说,我只是想套出点话,谁知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