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节轻咳一声,抢在内侍说话之前往后又退了几步。来质问的宫人就翘起下巴,轻哼一声转身走开,而梅贤妃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往前走了。
领路的内侍气得脸上都有些发红。当然,若真按规矩来说,梅贤妃外出,他们这些内侍应该在听到开道之声时就退得远远的。但他可是宁寿宫袁太后派出来的人,闻声即停,还站到路边也就够了。换了别的嫔妃,谁敢来挑他的毛病?也就是这梅贤妃,生了皇子之后越发的张狂了!
卢节低声道:“先去见太后娘娘罢。”梅贤妃固然是有意张狂,可细说起来也是按着宫规的,真要闹起来,纵然是宁寿宫的内侍也不占上风。何况他进宫是来见太后的,可不是为了来跟这等女子斗气的。
内侍胀红着脸,狠狠地说了一句:“欺人太甚!”这才继续往前走。
卢节抬眼看了看这内侍的背影,没有说话。想来这内侍仗宁寿宫的势已经太久,久到对这后宫的规矩也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到如今他还没看明白呢,这后宫到底该是谁的天下了。
宁寿宫里挺安静的。虽说卢节是为了见敬亲王才入宫,但现在敬亲王还在上课呢,卢节见的是袁太后。
“太后憔悴了。”行礼已毕,卢节坐下来,抬头看了看袁太后,“太后当保重凤体啊,敬亲王还要倚靠太后呢。”
袁太后的确是憔悴了。事实上,从袁翦父子俱亡之后,袁太后几次称病,虽有假装的成分,却也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尤其卢节已经四五年没有见到过袁太后,此刻一见,便觉得袁太后是憔悴老相得多了,比起从前保养得宜还仿佛四十许人的模样,竟像是老了十岁。
“袁大将军父子一门忠烈……”卢节习惯性地想说几句节哀之类的话,却被袁太后摇摇头就打断了:“不是为了他们。”
此刻殿内不曾留一个宫人内侍,就连善清也被打发出去殿门外把守。她刚要跨出殿门,便隐约听见了这句话,心里便咯噔一跳。袁家可是太后的族人,亦是太后的支持和靠山,可是现在太后却如此冷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竟像是把袁翦父子三人的死都根本不放在心上似的。
善清心头砰砰乱跳着,连忙又向外快走几步,站到廊下专心地观察起周围,看有没有人在靠近或偷听。至于殿内说的那些话,她希望自己一句也没有听见。
虽然是宁寿宫最有脸面的宫人,大家都说善清是太后的心腹,但善清自己却觉得,太后有许多事情是根本没有告诉过她的。相比之下,这宁寿宫里有几个不起眼的老嬷嬷或老内侍,或许知道得比她还多。
不过善清并不介意。本朝宫人三十岁便可放归,她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再熬五年,就能出宫回家。
其实入宫这许多年,善清跟家里也没有什么联系了。许多宫人都是如此,出宫之后即使回到家中,因年纪已大没有什么好姻缘,所以也只能孤身终老,靠着在宫里攒下的那点银钱度日。有些在宫里略有脸面的,手头的积攒多,那日子还好过些。有些为了出宫本来就花尽了银钱的,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也正因如此,也有些宫人最终选择留在宫里终老。因在宫里还有份差事,有月例可拿,可出了宫却不知该如何谋生,甚至被家人嫌弃的也大有人在。
善清不同。她在宁寿宫当差这些年,从一个洒扫的小宫人直到近身伺候的大宫女,手上积攒下来的钱财并不少,若能再伺候五年,就足够她出去之后买几十亩地,安生度日了。可能要自己做针线做活计,但,会过得更安心。
善清在殿门外思索将来的时候,殿内,袁太后已经把自己的话继续了下去:“他们是太蠢了。在浙江经营那么久,却被沈家两三年就端掉了,真是一家子蠢货!”
袁太后声音不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无情。若是袁胜兰在这里听见,只怕会惊得四肢都发冷——袁翦是袁氏族人,袁太后素来对他们这一支都是格外亲近的,可对他们的死,却是这般态度。
不过卢节似乎丝毫也不意外,叹道:“实在是沈家父子太过厉害。”
“他们轻敌了。”袁太后脸色阴沉,“他们一直都还以为,沈家只不过是皇帝扔到江浙去的。”
卢节低声道:“此事,也委实是谁都没有想到……”
殿内一阵沉默。半晌,袁太后才缓缓地道:“你说得不错。连我都没有想到,皇帝不是为了削沈家父子的权,而是冲着袁家来的。我还以为,他会忌惮沈家父子与端王的交情,却没料到——也是我错看了他。”
卢节叹道:“这也不是娘娘的错,臣也没想到,皇上真能对沈家全无忌惮。”自来功高震主,朝廷上都有人说,西北只知有沈家,不知有皇帝。饶是如此,皇帝竟然还能信任沈家。若依此来说,袁家输得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