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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针头,对着烛火方向,半眯着眼穿着线。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贪婪地吸纳着烛光,熠熠生辉。

谢谙坐在窗口的树枝上,借着敞开的窗户清清楚楚地看见篓子里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各种字体的福字。

他瞳孔微滞,下意识地捂着腰间的荷包,手指情不自禁地发颤,这个荷包……是江景昀绣的!

谢谙想想仍觉不可思议,再次抬头看去。江景昀已经穿好针线,正低头翻弄着荷包,捏着一处有些开线的地方密密缝合着,神情专注不已。

即便谢谙再不想承认,这个百福荷包的的确确是江景昀绣的!瞧着他那娴熟的绣功,看来做这个荷包也有好一阵子了。

谢谙鼻尖一酸,眼睛里泛起朦胧水雾,视线里江景昀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唯独那个百福荷包看得一清二楚,心脏如遭万蚁啃食,千疮百孔间荡漾着着酸涩与暖意,二者交织在一起,随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这个傻子,总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

细碎的敲门声响起,江景昀顿时如那受惊的兔子,也忘了用剪刀去剪线头,直接用牙齿咬断,而后把针线丢回篓子里,迅速地把它丢在角落里,还不忘用一本书盖上做掩护。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又拿着荷包站了起来,拂了拂稍稍起褶的衣摆,拾起那张处变不惊的面具安上,端坐在红酸枝木椅上,倒了杯茶兀自喝了起来,而后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大哥。”沈晴鹤推门而入,看着江景昀一脸云淡风轻喝着茶,眉宇间担忧尚未褪去,低低唤了一声。

“你来了。”江景昀眼皮也不抬,垂眸看着茶盏里浮沉的茶叶。

“真的要把太子逐出荻花宫?”沈晴鹤疑惑道,“打架的确是他不对,可这银子。”

“好了。”江景昀砰的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此事已定,不必再提。”

沈晴鹤张了张嘴,终是化作一声无奈低叹:“可他说想见见你。”

“……不见。”江景昀扶着茶盏的手一僵,眸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神色,良久方才从唇齿间挤出两个音。

又沉默了一会儿,江景昀把手边的荷包往前推了推,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那不断发烫的脸颊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荻花宫弟子皆有宫主统一发放的百福包以全师生情,太子虽说并非统招而入,可别人有的他也得有。”此刻的江景昀心如擂鼓,却又故作镇定道,“前些日子忙,一直没得空给他。你既然来了,就拿去给他吧。”

沈晴鹤接过百福包细细一看,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残留的线头,又瞄了眼江景昀那搭在扶手上无意识敲打的手指,垂眸道:“这是……大哥绣的吧。宫主绣的福字中‘田’里面的横竖都习惯省去,唯有大哥会工工整整写着。”

被揭穿的江景昀佯装起来的镇定烟消云散,眸里夹杂着几分局促,面上却又绷得死死的,别扭地问出一句:“……丑吗?”

“不丑。”沈晴鹤愣了愣,随即笑笑,“很好看,我都有点羡慕太子殿下了。”

“你带去给他吧。”江景昀道,“这个百福包他惦记了很久,就说是你绣的。他素来喜欢与你亲近,知晓你送他荷包,那么被逐出荻花宫,便也不会那么伤心了。假如换做是我他怕是丢都来不及。”

“我其实……”江景昀顿了顿,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重新捧着的茶静静抿了起来。唯有那双蝶翼般浓稠卷翘的眼睫簌簌扑闪着,悄然间把眸子里的黯然给小心翼翼扇了去。

沈晴鹤没有多留,拿着百福荷包去了幽室,却不知离自己十步之遥外有一抹修长的身影也跟了上来。

躲在暗处的谢谙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嘴边溢出一声低叹,江老二这个人呐,真的是……

幽室里传出熟悉的话语声。

“凭什么把我赶出荻花宫!他江景昀二话不说让人打了我一百棍,现在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不肯吗?那银子不是我偷的,那真的是我的!”

“百福包?!跟他们的不一样。晴鹤,这是你绣的吗?果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谢谢你,我很喜欢,我以后一定会时时刻刻带着的!”

“算了,不在荻花宫就不在荻花宫吧,反正我也不想看见江景昀了,看见他那副模样都觉得恶心。这一百棍差点把我打死。他就是个冷血凶残的人,我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

外面屋檐下的江景昀把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讪讪地收回离门近在咫尺的手,盯着紧闭的门扉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把手里活血化瘀的膏药放在一边的台阶上,寻了条僻静的小路揽着无尽黑暗,彻彻底底消失在谢谙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