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空洞的眼眶子凝视扶岚半晌,忽然笑了笑,却朝戚隐道:“白发小孩儿,把你的黄金刀收回去。吾虽为罪徒,好歹也有几千年的道行,非汝可比。”他略顿了顿,复道,“你们很不错,进来这么久了,竟然还未畸变。”
“畸变?”戚隐问,“前辈何意?”
“看看你们的腿脚。”
戚隐和扶岚掀开裤脚,登时一愣。只见脚踝上面长出了细细密密的黑色鳞甲,像一层又薄又硬的癣。戚隐用力拔了一片,登时钻心地疼。
“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吾神的诅咒。”老人淡淡道,“进到这里的人都将化为黑蛇,永居地底,不见天日。”
伏羲的诅咒?戚隐震惊不已,伏羲大老爷这是什么癖好,自己过得寂寞,要大伙儿都来陪他么?
“因为长生秘术么?”扶岚轻声问。
“不错,”老人道,“你们见过巫即明了吧。他是我们的大神巫,威望尊崇,就连壁画上的伏羲像都以他的面容临摹。可惜他走错了路,妄求长生秘术,违逆天道,触怒了吾神。大神一怒,天崩地裂。灵山地震,伏羲神殿陷落山中。所有神巫被诅咒,成了那等不人不鬼的模样。先是两腿成为蛇尾,然后失去言语的能力,最后丧失神智。而吾,竟因为阻挠巫即明,早早被制成了罪徒,倒是逃脱了这个诅咒。”
巫即明,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好半天戚隐才想起来,是云梦神女说过他。她说此人得到长生秘术,称这是伏羲大神的恩赐。敢情这不是恩赐,而是道催命符。戚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问:“此咒可有解?”
“不可逆,无可解。”老人道,“除非你同吾这般,成为罪徒。”
“那您可知道有没有办法见到伏羲大神?”
老人冷笑了一声,“你高高的个子,却长了个驴脑袋。吾若有办法,何须困守在这黄金棺中千年之久?”
戚隐:“……”
扶岚道:“不许骂我弟弟。”
“年纪轻轻,何必送死?也罢,且看你们能走多远吧。”老人阖上棺材板儿,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要寻长生秘术,便只管往下走,往深处走。到幽厉地渊去,灵山的最深处。哪里长满风一吹便成灰烬的花儿,哪里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
戚隐和扶岚一同对黄金棺长揖,棺板儿吱呀一声缓缓合拢,斗室里又恢复冷冰冰的寂静。这老头儿人倒是不错,可惜没问得他的名讳,以后说不定能给他烧些纸。看他这模样,也不是想要多聊的样子。不知为何,戚隐总觉得这老头儿认识扶岚似的。他口中所谓风一吹便成灰烬的花儿,不正是白鹿提到过的扶岚花么?戚隐记得白鹿说过,月轮天上有许多这种花儿,正因为它只在神境中生长,常被看做是神祇的象征。南疆神巫甚至在胸前刺神花纹身,以表达赤心奉神。
神花扶岚,同长生秘术到底有什么关系?
退出斗室,到了外头。那老头儿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出来,戚隐就总感觉脚踝麻麻痒痒的。问白鹿有没有法子解开咒诅,白鹿吊着一双三白眼,一副别指望爷的表情。他奶奶的,这厮成日在他心海里呼噜呼噜闷睡,就没有靠谱过。
扶岚见他蹙着眉心,问道;“还疼么?”
戚隐一愣,刚想说没有,话到了嘴边不自觉拐了个弯儿,“疼,脚疼,心也疼。”
扶岚呆了下,揉了揉他的胸口,道:“揉一揉。”
他的手掌本是温热的温度,因着戚隐奇低的体温,对比之下竟有些炙热滚烫,烧得戚隐的心在腔子里直闹腾。戚隐按住他的手,哑声道:“哥,以前你安慰我都用亲的。”
“亲的?”
“嗯,”戚隐腆着脸子瞎说,“就是亲亲,亲我。”
“……”扶岚静静瞧着他,黑而大的眸子看着有些呆性。他就这样默默的,不说话,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扶岚低下眼睫,轻声道:“小隐,你总是觉得我很笨,其实你自己才笨笨的。”
脑子里嗡地一声,戚隐有些脸红。这是被他哥察觉了,他又在撒谎。五十年的陈年老瓜不如二十六年的青瓜蛋子那么天真好骗,他知道这不应该,可他忍不住。这样细细白白一个人儿,像一朵遗世独立的美人蒿,瞧着就让人喜欢,让人想要采撷,拼了性命也甘心。
“哥,我错了……”
话儿还没说完,扶岚忽然靠近,唇瓣上挨上了一个温软的物事,扶岚温和的气息将他他笼罩住。那一刻仿佛跌入深海,天地寂静,被诅咒的地底,只有他们两个人紧紧相拥。
四周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心跳,远处传来蛇巫窸窸窣窣的吐信。扶岚的凛冬术无声地释放,冰层以他们为原点向四方蔓延。冰笋在头顶咔嚓咔嚓凝结,璀璨的棱面映着他们亲吻的脸颊。他们在寂寥的冰天雪地里亲吻,蛇巫在冰雕中定格,黄金棺结上了霜花,时间仿佛停滞在他们身边,这一刻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