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们不自觉地退却,妖姬胆战心惊地从席面上踮着脚尖爬下来,似乎害怕惊扰这个白发的怪物。朱明藏眯起眼注视他,道:“窝囊废,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我的气息和我哥的像吗?”戚隐平静地问。
“不像。”朱明藏吸了一口气,“你的气息虽然变了,但和那个龟儿完全不同,老子分不清你的族类,你们都是怪物,而你的气息……”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所有妖魔都知道答案。
戚隐的气息,远比扶岚恐怖一万倍。
扶岚的气息温和清隽,像雨后大山,像踏过迢迢密林遇见的茫茫烟水,安然又恬静。而戚隐的气息却让他们想起深邃的凛冬,百草枯折,万物无声。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寒冷里存活,戚隐是飘荡在大雪里的鬼魂,浑身上下带着雪粒子的冰冷。
那个白发男人没再说话,大王寨里鸦雀无声。他似乎只是一个路人,经过它们热烈的寿宴,顺道来讨杯酒喝。他或许还不知道扶岚真正的死因,九死一生回到了大王寨,朱明藏这样想着,从龙骨王座上站起来,放开嗓子笑了几声,像要打破寨子里的寂静,又像是要打破萦绕心里的不安。
他道:“你这个小子果真命大,无方山诓杀扶岚,老子还以为你也没命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老子派一帮小妖四处寻摸你的踪迹,奈何无方脚下被行尸围个水泄不通。幸好你回来了,无妨,小子,虽然你是个凡人,但大王寨永远是你的家!”
“路远,费时。”戚隐淡淡地说。
他转过身,走到一张席面边上,低头看了看满桌美酒佳肴,道:“你们好像很开心。”
朱明藏尴尬地笑笑,“戚隐,我们替扶岚戴了七日的重孝。南疆规矩不比凡间,戴七日已是前所未有的大礼。他虽然走了,可我们的日子还要朝前看。”
戚隐踱着步,慢慢走向中间烧着的几口油锅。大火嗤嗤作响,将锅底舔舐得通红。熊熊火光映在戚隐没有表情的脸上,却并没有让他的脸庞暖上几分。随着他接近油锅的脚步,妖魔们心中惴惴,互相看了几眼。他走向的锅里烧着人肉,手臂和大腿乱七八糟混在一起,人头被炖得面目模糊。戚隐站在旁边,略略看了一眼,又掉开步子,走向下一个油锅。妖魔们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汗。这气氛压抑得像铁,沉重得压在心头。朱明藏咬了咬牙,额上青筋隐隐爆突。
“那只肥猫呢?怎么不见它?”朱明藏问。
戚隐这次没有回答,他停在一口油锅旁边,直勾勾盯着里头的肉。
里面是几只鸡,毛被拔得很干净,鲜嫩的肉滋滋冒油。
他认得它们,挪走童尸之后,扶岚又买了一篮子小鸡。每天天不亮戚隐就起床喂它们,扶岚会接山上的清泉水给它们喝,每只小鸡都长得油光锃亮,嗓门儿叫得尖脆清丽。扶岚擅长养小鸡,戚隐以前自己也养过,总养不活,扶岚却能把每只小鸡都喂大喂胖。可它们现在死了,还没有长大,就被放进了油锅。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注视着朱明藏,道:“你们杀了我哥,还杀了他的小鸡。”
朱明藏眼皮子一跳,眸中虎狼般的凶光一闪而过,“戚隐,你这话从何说起?”
戚隐默默盯着他,这个男人的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枯潭,分明看不出什么威胁和杀意,却让朱明藏感到一种惶惶的不安。
朱明藏不再遮掩,一双阴鸷的双眼杀气毕露。他压下心里怵然的骚动,像压住不安分的梦魇,道:“怎么样,戚隐,你有了什么样的奇遇,变得有本事了么?看看你以前的样子,握刀都能砸到自己的脚,现在却敢同老子叫板了么?”他看向戚隐的身后,“斩骨刀、归昧剑,你背的都是死人的东西啊。你要用你父亲和兄长的遗物同我打么?很好,老子同你打这一场!拔出你的刀,拔出你的剑,让老子看看你现在的本事!”
戚隐站在那里,摇摇头,“你不配和它们战斗。”
朱明藏额上青筋一跳,怒喝道:“狂妄!”
“你的寿宴办得很好,但很可惜,你不会再有下一个寿辰了。”
朱明藏猛地矮身,作虎踞姿态,右手按住他腰侧的铁獠牙。这是他的佩刀,用他父祖的獠牙锻造而成,是历代野猪林族长的佩刀。刀身刚硬,刀背厚重,表面包裹硬钢,一斩之下可以崩断巨山而不费吹灰之力。他知道扶岚的刀很强,戚元微的归昧剑也曾饱饮妖魔的鲜血,但戚隐终究不是他们,他只是个愣头愣脑的凡人,一个失去父兄庇佑的流浪狗,他的灵力和刀法剑技都远远比不过自己!
然而,戚隐的话音刚落,所有的火光霎时间熄灭。树上的绛纱花灯、滴水檐上挂着的牛皮纸灯笼、席面上落着梅花泪的蜡烛、油锅噼里啪啦的柴火,统统熄灭。寨子里漆黑一片,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龙骨王座那里一截刀光忽现,像尖锐的电光一闪而逝。那是朱明藏拔出了刀,凛冽的刀风斜斜斩出去,刻骨的杀机随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