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女萝坐在横梁上,一下一下梳着黑亮的长发,“据说巴山边上的椿树自神灵诞生以来便有了,你看它们的树干,比你的腰还要粗。不过大部分已经枯死了,有的甚至几近石化。自从白鹿大神离开巴山,巴山所有东西都死了。”
戚隐回过头,看见一块巨大的满月形圆盘。他记得这个圆盘,他曾在巫郁离的画卷中见过它,那时白鹿站在它的顶端,像一缕来自时光深处的幽魂。现在他看见了实物,它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戚隐站在它的跟前,仿佛是一个木偶小人。整块圆盘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浮雕,也没有任何风蚀的痕迹。摸上去冰冰凉凉,说不清楚是什么质地,像是细腻的白玉,又像是温润的白瓷。戚隐忽然想起来,神墓里的白鹿神像用的也是这种石头。
“我们的时间不多,郎君再有一刻就要到了,”说到扶岚,女萝揉了揉手腕,“真是个呆子,对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下这么重的手,把你带出来真不容易,差点四肢都给他废了。”她看了看远处的白雾,“巫郁离那个疯子也在路上了,我们长话短说。”
听这话头,戚隐慢慢回过味儿来,震惊地道:“你不是巫郁离的眼睛……”
“聪明。”女萝晃着腿儿笑,“你是巫郁离选定的肉身,在你献身以前,他要确保你的安危。实际上,从你们去江南,再到南疆,你们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嫂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抢出来这么一会儿。原想借那具童尸引你们一同去巴山,谁让你家那只肥猫这么多疑,若是你们肯让我同行,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劲儿了。”
“那具童尸是你埋的!”难怪童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哥家地底,原来根本就是这只死狐妖作祟。戚隐郁闷地说:“大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神仙显个灵都总得表明身份吧,要不然我怎么知道是该求子还是问姻缘?”
“莫急,先听我说,”女萝敲了敲圆盘,清脆一声响,“相信你已经发现,巫郁离那个老家伙是杀不死的。每次你杀死他,他总能换另一副躯壳重生。一般来说,不过是凡人还是妖魔,死后躯壳腐烂,神魂离体,汇入诸天。神魂记忆消散,重新投胎转世,这就是你们凡人口中的轮回。万物皆有终程,一旦进入轮回,记忆丧失,肉体改易,上一个人死去,下一个人是从记忆到肉身都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但是巫郁离通过一种办法,保存了记忆,置换了肉身,在某种意义上跳出了轮回。同时,因为这个办法,即使将神血滴入他的眉心,也无法杀死他。”
“对,这事儿我知道,”戚隐合抱双手在胸前,“难道你有办法弄死他?”
“很抱歉,没有。”女萝摊摊手,“你在琉璃幻境里是不是见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所在的地方常常伴随着时空罅隙,你无意间通过了罅隙,见到了他们。”
“哦,然后呢?”
“我们调查巫郁离不死的秘密,但一直没有什么实际进展。直到很偶然的一次,我们发现巴山神殿有个隐藏的地方。这个地方禁制重重,神识和分身都无法进入。我们派遣了很多部属进入神殿,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死在了半途。你往白雾里看,躺在那儿的尸骸,有一半是我的同伴。上一支死在这儿的队伍,是无方山宗澜带领的十二个道士。”
“你蒙我呢?宗澜前辈是你们的人?”戚隐愕然。他记得宗澜这个名字,他那个秃且胖的便宜师父曾经说无方山集结了十二道士,秘密潜入巴山神殿。无方用晓世镜同他们联络,但他们所有人都迷失在白雾之中,一个也没能出来。直到戚隐进入神墓,才知道所谓白雾乃是神巫死后化为的神侍,他们会诛杀一切未经允许进入神祇禁地的凡灵。
“可以这么说。”女萝道。
“得了吧,大姐,”戚隐抽了抽嘴角,“你忽悠我也得先打打草稿,我又不是我哥,你说男人会生孩子他都信。”
女萝不急不忙,眨了眨眼,“弟娃,你在神墓里见过神侍,对么?”
“见过,怎么?”
“五十年前,宗澜十二人进入巴山之后,每一日都有一个神识从晓世镜中消失,但宗澜告诉无方,他们安好无恙,十二个人一个不少。直到十二日后,宗澜发现同伴身体僵硬,似乎已非活人。随后不久,他自己的神识也从镜中消失,从此这十二人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女萝道,“但是弟娃,你明明知道神侍杀人用的是巫罗秘法。这十二人这般诡异,你难道没有疑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