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打开竹筒,戚隐也凑过脑袋瞧,登时悚然一惊,里面赫然装了一小截苍白的指骨。
“这并非师尊的手指,但我亦知师尊突然暴毙定有蹊跷。”戚灵枢闭了闭眼,掩住眸底深沉的哀恸,“我离开无方之时,他明明伤势见好,已能下地行走。四月初八,却突然传来噩耗。自那以后我便暗中查探,却一无所获,直到你们来无方。”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戚师叔?”云知疑惑地问。
“云岚失踪,不就是你们要混入禁林的计策么?”戚灵枢淡淡道,“恕我直言,你与云隐戏做得太假,云岚失踪,你二人竟丝毫不见慌张。”他看了眼戚隐,咳了声道,“尤其是你,云岚与你交谊深厚,你不当如此。”
戚隐:“……”
交谊深厚是什么意思?戚隐无语,他除了偶尔对他哥有点儿非分之想,其他时候清清白白好么?他算是知道了,果然正经都是装的,这小子内里也是个下流胚子。
云知抱着臂笑了声,“说实话,你还真猜错了,呆师弟失踪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我那师弟是个神人,他行事我们管不了。”
他说得含糊,明显不愿多说云岚的事儿。戚灵枢也不多问,只点点头道:“不过,真正让我确定你们的目的的原因是,你们带来了真正的戚隐。”
戚隐一愣,纳闷道:“你怎么发现我的?呃……难道是在静泉那次?”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戚灵枢说了一半忽然沉默下来,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戚隐疑惑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戚隐,你每次看我的时候眼神总是很难过。或许是我看错了,但我总觉得你的眼神里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戚隐:“……”
空气里陷入尴尬的沉默,戚隐干笑着,结结巴巴地道:“哎呀,我就是有点儿羡慕你嘛。这不挺正常的,你多俊一人儿,是人都羡慕啊。现在没事儿了,我早就不在乎了。哈哈哈!”
“黑仔,”云知目光里有怜悯,“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诶。”
戚隐一哽,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戚灵枢道,“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戚隐,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都说师尊在外面有个孩子,我曾经疑惑过师尊为何不去寻你,至今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挂念你。”
戚隐只是沉默,当真挂念么?寻他又不费事儿,御个剑,一夜的工夫就到了。就算不能认回来当儿子,难道就不能偶尔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好歹捎几个钱给小姨,这样说不定他日子就能好过点儿。戚隐没滋没味儿地笑了笑,换上一个嘲讽的声口,仿佛是攻击,又仿佛是自卫,道:“哦,是么?怎么挂念法儿?”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发现你的么?”戚灵枢停了步子,低声道,“因为云岚说你叫狗崽。三月份,我接到钟鼓山的邀请帮他们除妖,临走之时留了一面琉璃镜在石室。四月初八,师尊临死之际,对着琉璃镜不停地喊:狗崽。”
戚隐愣了。
“我那时不知其意,直到那日在静泉我才明白,他是想要见你最后一面。”戚灵枢缓缓道,“方才墓穴里传来的声音,一遍一遍,喊的也是狗崽。”
戚隐垂下眼,心头好像闷了一口锅,说不出的难过。搞什么啊,他怨怼地想,要不要这样?他恨了那个男人十多年,这会儿突然跑来告诉他,孩子我有苦衷的,其实我还是很爱你的。好像只要这家伙爱他,这十多年的抛妻弃子就可以被原谅。十多年的时光,迢迢流水一般一去不复返,他娘没了,他也长大了,一句“狗崽”,就指望他原谅么!
可是戚隐心里的坚硬好像簌簌落下灰来,不知不觉松动了那么一块小小的裂缝。他慢慢蹲下来,黑沉沉的河水映着他的脸颊,他对着自己的影儿悲惨地笑了笑。
那个男人……竟然真的爱他诶。
戚灵枢和云知站在边儿默默望着他的背影,他垂着脑袋,活像一只丧家之犬。戚灵枢低下眉眼,想起戚隐站在拭剑台下遥遥望他的时候。等他扭过头,戚隐却慌张转过身,假装什么也没发生。那个时候戚隐低着头,耸着肩膀,两手揣在袖里,明明穿行在人流里,背影却出奇的孤单。
每次看到他,戚灵枢总会觉得,大概是他抢了他的位置。或许是命运在哪里出了差错,无方首徒本应该是戚隐,受人敬仰的小师叔也本该是戚隐,却阴差阳错被另一条流浪的野孩子抢了先。有点像戏折子里的真假千金,真正的主角流离失所,假冒的荣华富贵。戚灵枢默默地想,他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