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低头点单,很快离开了。
劳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樾,像是在问你为什么把我芋姐的酒单抢走。
萧樾懒懒靠着椅背,垂眸看手机,神情无动于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芋莫名觉得,萧樾似乎知道她为什么不喝酒。
……怎么可能呢。
阮芋心内哑然失笑,她连许帆都没有告诉过。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阮芋的肝脏已经和常人无异,适当饮酒并不会造成损伤。但她坚持不喝,一是因为吃过濒死的苦头,心有余悸,二是要珍惜他人付出生命的馈赠,不愿给这颗小小的器官太多负累。
阮芋最后只点了一杯百香果汁。
身边的同学推杯换盏,浓浓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盘踞萦绕,阮芋光闻味道就有些醺然,身体里的表演神经变得异常发达,明明紧张到眼花耳鸣,偏偏又活跃得像个酒桌达人,哪边的话题都能插一嘴,天南海北谈笑风生,一秒钟都不敢停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芋姐的声音几乎没怎么变,只比少女时期少了几分稚气,更添几分柔和婉转。国庆不由得想起从前守着广播喇叭听她播音的岁月,随便推开一间男生宿舍门,里头的兄弟没有一个能走得动路的,全身上下的骨头像被一节节敲软了,多少人做梦都想和阮芋面对面多说两句话,就和现在酒桌上这些男人一样,遗失在高中回忆里的嗲精妹妹再次出现了,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今日的团宠。
芋姐果然还是芋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国庆下意识瞄一眼隔壁的萧樾,从落座后就一直抓着手机看英文文献,只在刚来的时候寒暄了几句,随后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边缘化,仿佛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科研,对酒桌上的人和事毫无兴趣。
全宇宙对芋姐声音耐受度最低的就是他。
国庆稍微等了一会儿。
很快看到萧樾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捏了下耳骨。晦暗光线中,男人微微充血的耳廓渐渐印出一枚浅色指痕。
侍应生来上果盘了。
桌上谈笑稍歇,阮芋低头理了理腿上裙摆,柔顺的长发垂落颊边,她微微抬起眼,借着朦胧暗色的遮掩,惶惶怔怔地打量斜前方那人。
他坐得很正,肩宽腰直,肢体却疏疏懒懒地舒展开,英俊清冷的面颌稍稍低垂,轮廓如工笔勾描,横纵遒劲,锋芒毕露。
摇曳变幻的冷光投落下来,映照他肤色寒凉如月,长睫浓黑,直刷刷地盖住了眼眸。
阮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心尖酸酸麻麻,似有一万只鸟雀在她心头蹦跳啄咬。
浮浮沉沉的光影中,萧樾松了松袖口,按下手机息屏键,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阮芋差点咬破舌尖,颇有些惊悚地放大瞳孔,刺痛的舌尖抵着齿关,硬是压下了怯懦,没有移开视线。
满桌的笑靥弄盏、酒酣耳热,恍惚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很远很远,耳边只剩寂静烘托心跳轰然,那道漆黑深邃的视线仿佛穿越了遥远漫长的时光,终于投向她落满了尘世烟雨的眼底。
阮芋看见萧樾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她跟着眨了两下眼,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眼睛睁得太大,好像在瞪他。
她尝试将目光放软,温柔又小心,唇角轻轻扬起来,尽可能地显得友好亲切。
萧樾没有错开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惊愕恍惚,看她懵懂无措,看她温和示好。
而他脸上只有公式化的稳重与淡漠,表情和目光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阮芋终于感受到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同,少年时期的萧樾也很冷淡散漫,但是那时的他,冷漠里带着攻击性,又傲又拽,让人感觉不好惹,不小心惹到的话一定会被捶得很惨。至于现在——
那双眼依旧冷淡散漫,可是眼底再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少年锋芒,只剩一片茫茫浓黑,纯粹的冷漠和虚无,旁人的情绪失足掉进去,转瞬就被彻底淹没,阮芋感觉自己就淹在那片无波无澜的黑色海洋中,无论怎么挣扎呐喊,都激不起这片汪洋的任何反应。
按照萧樾大学舍友的话,他这是要超脱尘世,羽化登仙去了。
最后是阮芋先挪开了眼。
她受不了萧樾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心里怀揣着可悲的爱恋和希冀,受不了自己变成他眼中的“什么都不是”。
谈天与欢笑还在继续。
阮芋变得有些机械,像一个社交机器人,别人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
“以后打算一直在北城工作吗?”
“还不确定呢。”
“公司怎么样呀?那边好像挺偏僻的,我之后也有可能去你公司搬砖,那边房子好找吗?”
“公司很好呀,我印象最深的暂时就是食堂很好吃。公司位置确实挺偏的,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房租也那么贵……”
劳动忍不住拿手盖住萧樾手机屏幕:“樾哥,你来酒吧看论文的吗?酒都不喝一口。”
萧樾闻言,拿起酒杯碰了碰唇。
劳动翻了个白眼:“你看那边,老许一直找芋姐聊天,我估计他已经不记得芋姐高中那会儿和谁是一对了,等会我得去敲打他一下……”
“你很闲?”萧樾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让他别没事找事。
劳动很无辜:“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知道,像芋姐这样单身的大美女有多抢手……”
萧樾正欲冷笑,就听坐在阮芋正对面的女孩急哄哄地对阮芋说:
“我真是听不下去了,这群男的绕来绕去没一个敢开口的,那就我来普度众生吧——阮芋,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阮芋樱唇微动,落在膝上的手握紧。她不敢看萧樾那边,但是能感觉到桌上所有人,包括他的视线,一定都集结在她身上。
“没有啊。”
她强作自然地回答道。
随她话音落地,气氛霎时松弛下来,男生们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阮芋却仍然僵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解释机会,稍纵即逝,绝不能轻易放过。
大家正欲开启新的话题,就听阮芋突然再度启口:
“我不仅现在没有男朋友,以前也没有。从出生到现在22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还是个母胎solo,尤其是大学阶段,每天都在刻苦学习,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如果谁听说我谈恋爱了那一定是假的。”
全体同学:……
许帆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拿手肘撞她:“你干嘛呢?喝醉了?”
劳动听罢,用力拍了拍桌附和道:“谁给我芋姐喝酒了?”
全场顺势扬起哄笑。
阮芋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国庆看,要不是国庆的下巴突地掉了下来,她甚至还想把谢舟然的事情再解释一下。幸好国庆惊悚的表情制止了她,让她意识到她前面说的这一堆话已经非常诡异非常不自然,再说下去就显得精神有问题了。
直到这时,她才敢放出余光溜到萧樾脸上。
他仍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淡然模样,脸上光影斑驳错落,下颌锋利笔直,终于不再看手机,而是百无聊赖地摩挲着面前的透明酒杯。
阮芋不知道是错过了他的反应,还是他根本就没产生任何反应。
她刚才果汁喝得有点多,双颊也烧得红热,于是抱歉起身,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
那抹浅紫色的倩影远去后,国庆的目光随意扫过桌面,倏地一愣,旋即爆了句粗口:
“卧槽,樾哥,你酒呢?”
萧樾:?
国庆:“一分钟前明明还是满的。”
萧樾:“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