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专业人士,或许真的不该这么说,医院都致力于让家属做最坏的打算,但夏天实在不忍心。高建峰对父亲的感qg,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无从想象,不管是以己推人还是感同身受,对他来说都太有难度了。
赶到医院,老高已被推进手术室。护士特意找了间休息室给家属,桌子上,那些生死状一样的文书还没来得及收走,上头的文字足以让普通人感到刺眼,好在李亚男自己是医生,关键时刻,依然能保持医务工作者一贯的冷静和自持。
她拿着ct片子,大概对高建峰和夏天解释了一下,最主要还是解释给夏天这个懂行的人听。老高出血的部位在小脑,出血量达到了15毫升,已是非常危险的一个数值。
夏天觑着高建峰,觉得他脸色比平时要白,侧脸严肃得像尊雕塑。都多少年没见过他这样了?明显又和从前那种生人勿近的状态不大一样。他看见高建峰的眼神轻轻闪躲了一下,立刻在桌子底下握紧了他的手。
无论多能装,只要一关心照样会生乱,而眼下除了等,也再没有其余的事可以做了。
屋子里一共四个人,李亚男五十开外,历经长途跋涉已然身心俱疲,高志远还是才毕业的小青年,此时正自手足无措,高建峰则又陷入了沉思,手肘支在桌上,两只手无意识地遮着自己半张脸,眼里的神qg隐约透出惶惶不安。
于是,就只剩下夏天一个身qiáng体健且jg神状态稳定的人,他楼上楼下跑了几趟,给那三个人买了些咖啡、水和面包,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手术怎么着也得照着两三点才能结束,是以保持体力、jg力,对于家属来说至为重要。
“夏天,”李亚男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笑,“辛苦你了,谢谢。”
夏天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无所谓是否被人感激,也无所谓是否被人接受,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该做的,他只恨自己没法分担高建峰的担忧焦虑,否则的话,他心里或许会更好受一些。
凌晨三点四十五,主刀医生终于推开了休息室的门,一屋子人立刻全站了起来。
“都坐,都坐吧,手术挺成功的。”中年医生压压手,“等下收拾利索了,直接就进icu。”
李亚男幽幽出了一口气:“那接下来还会不会再出血?”
医生不置可否,只说:“暂时没有其他地方出血,再观察吧。”
他说着,坐倒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像闲聊家常般笑问:“平时好喝大酒吧?”
这是见惯生死的人才可能有的态度,夏天无声感慨道,医院有时候,还真是个让人不得不豁达看开的地方。
李亚男长叹:“可不是嘛,本来就有高血压,肝功能也不好,这不马上还有一个月要退休,聚餐也多了,喝得就更多了。”
医生了然地笑笑:“都这样,回去必须戒烟酒了,一点都不能再沾。咱都是同行,这点你应该也清楚。刚才打开来一看,那血管脆得都跟塑料似的了,喝大酒的十个有八个最后都是脑出血,不过问题不大,以后戒了就好,肝功也能慢慢恢复。”
“今晚能留人陪护么?”高建峰神游天外归来,接口问。
“icu不能留人,放心,有专人照看。别陪了,你们也没有人家专业,”医生说,“真有什么问题你也看不出来,一会儿穿上无菌服进去看一眼,别待时间太长,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是看一眼,差不多也就十分钟,可就是这十分钟,已足够给没见过“市面”的人带来qiáng烈的震撼。
怎么形容呢,或许该把人的大脑比作电脑的中央处理器,cpu一旦出问题,整个系统必然要瘫痪。老高此刻身上能cha的管子几乎全cha满,不仅如此,夏天隔着玻璃看,也觉得病chuáng上的人有些陌生感,曾经红润的面色消失不见了,变得惨淡而无生气,一旁的高志远扶着李亚男,而高建峰的手在病chuáng上轻轻撑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亲眼看着父亲这个样子,高建峰内心受到的冲击不小,事后过了好久,他有一次对夏天说起:“一直说他身体好,可这些年每回见他,我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在衰老。曾经那么qiáng的一个人,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打不败他,结果突然一下,就这么倒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很空,整个腔子里都是空dàngdà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