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家?阿尔伯德?”许是因为有个人在身边的缘故,温斐的态度放松了不少,甚至能花心思拨弄头上凌乱的黑发了。
“不,展家。”
他话一说完,温斐就是噗嗤一笑,似乎是觉得实在可乐,这笑便越发大声起来。等笑够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展逐颜,你他妈可以啊,这家主让你当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我还以为你是自己卸任呢,怎么,还是被人赶下台的?”
“是啊,被人赶下台了,这不就来投靠你了么?”展逐颜很喜欢看他笑,虽然温斐在拿他取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盼望着自己他能笑久一点,让自己看得更久一点。
“那算了,我这可不收废物点心。”温斐拒绝得十分干脆。
展逐颜看他心情好,大着胆子将脸凑上去,靠在他腿上:“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展家那边有络云坐镇,翻不起什么浪。是我堂哥以前的旧部,他垮台时他的老相好带走了一批人,我怀疑是他们卷土重来了。”
温斐将他的脑袋往旁边一推,没好气道:“说话就说话,没事占老子便宜做什么?”
“因为我很想你。”展逐颜捧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下他的手心,郑重道:“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又不是孙悟空,又没分身术,还能面面俱到不成。伤得怎样?”
展逐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登时便叫唤两声,道:“中了一枪,疼得厉害。”
温斐半信半疑地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摸,摸到腰间的时候,从展逐颜裤腰处掏了把枪出来。枪膛已经折了,上面卡了枚子弹,正是交战时射向展逐颜的那枚。
温斐嘴角抽抽,问:“这就是你说的疼得厉害?血哪来的?”
展逐颜把外衣一脱,身上半点伤痕没有,笑道:“别人的,交手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
温斐把枪一扔,抬手就是一拳,道:“我去你妈的。”
展逐颜轻而易举制住他的手,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说脏话,以前你可不这样。”
“你跟一群鱼龙混杂的人关一起十几年试试?”温斐随口一提,可这句话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将两人之间那个粉饰太平的气球给一把戳漏。展逐颜沉默下来,没有再同他打趣,抬手去解温斐衣服纽扣,给他检查有无伤口。反反复复看了一通,确定在他离去的这段时间里,温斐身上半点皮都没擦破后,这才放下心来。
他想扯开话题,于是问他:“皮带怎么解开了?”
温斐努努嘴,道:“对方有枪,我为了抢占先机,拿去卷他枪了。”
于是两人间又沉默下来,话题重新绕了回去,展逐颜蹲在他面前,借着明明灭灭的火,问他:“阿斐,你恨不恨我?”他这话半点弯不拐半点角不抹,似一柄尖刀般捅进自己胸膛里沾了满满的血,又淌着血剜下温斐身上结好的痂。一句话伤了两个人,似绑匪声色俱厉地迫使着他们朝向镜头,朝向那蒙了尘沉了海却依然重若千钧时时刻刻昭示存在感的过往。
温斐下意识摸了摸裤兜,似乎是想要像往常一样摸出根烟来,可直到摸了个空他才想起,自己的烟和打火机好像都在落海时弄丢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奇怪,明明在复仇成功的时就已经准备放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灰烬中浴火重生了,以为那些梦魇都能被尘封埋葬了,可展逐颜一来,那些不想理会的不想回想的东西就都纷涌而来。在任何人面前他都能泰然自若游戏人生,唯独在展逐颜面前,他所有的脾气都无所遁形,所有的怨恨都掩藏不住,恨到极致恨不得撕碎了他,又怕没了他以后自己会更加孤独,有苦难言说。
温斐转向火堆的方向,没有说恨也没有说不恨,只是轻启红唇自牙关里吐出一句:“展逐颜,我这辈子所有不好的事,都是从遇到你以后才开始的。”
展逐颜似是被这一句话敲碎了骨头,一时间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在别人眼里,他这辈子活得风光肆意,在仇敌眼里,他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只有对着温斐,他满是亏欠又情深入骨,恨不得将所有埋进温斐骨子里的刀剑尽数挖出扎进自己身体里,再一点一点舔舐抚平他的伤。
第328章 银河上将追妻记(三十七)
展逐颜抬起手来,指尖从温斐脸上滑过。从看到温斐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人。他目标明确,计划严密,却还是逃不过四个字:天意弄人。“如果我从来没有得到你,就永远不会伤害你。”
“可你还是来了。”温斐转过脸来朝向他,轻扯嘴角似笑非笑:“你知道军事法庭裁决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么?”他并未给展逐颜回答的机会,自顾自地说完了下半句:“我想,展逐颜肯定能为我作证的,我那天明明跟他待在一起,只消他一句话,我就能洗脱污名堂堂正正地走出去。”他语气渐趋黯然,两手无意识地交叉,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他极少吐露心声,说起来这还是两人自温斐复活以来第一次心神交汇,不是披着假面的互相欺骗,也不是一面逢迎一面怨恨。温斐目不能视,却也省了观察揣摩展逐颜表情的力气。“你到底是有多蠢,才会认为把我送到监狱里是最好的办法?奥森克监狱虽是帝国最大的监狱,直属皇室,可你怎么就知道皇室之中不会有人暗中算计,四大家族想得到艾莱号,皇室之人就不会想长生不老么?”他吐出肺中浊气,道:“你那么信任你的下属,将一切都交托给别人,不如跟他们过好了,又何必来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