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溪河畔,冬日微白的阳光孤独倾泻,程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暗自平复心情,夏焉站在稍远处偷偷瞧他,内心不住地自责。
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递上。
程熙涣散的目光一收,滞了半晌,抬手取玉佩的同时顺势拉住夏焉的手。夏焉下意识一躲,玉佩不慎掉在地上,他顿时尴尬,连忙躬身去捡,恰巧程熙也去捡,二人的手指便又碰在一起,接着同时撤回。
夏焉:“……”
静默中,程熙低叹,将玉佩拾回握住,道:“你很抗拒。”
“我、我一看见你就……紧张。”夏焉拢着披风无措地说。
程熙自嘲道:“因为你要来拒绝我?”
夏焉摇摇头,苦恼地说:“最初就紧张,进学那会儿好了一点儿,现在又……”
程熙回想了一下这几个时期的不同,道:“看来的确是我们的关系给你压力了。”
夏焉低着头,双脚动了动,“是我不好。”
程熙垂目看着玉佩上剔透的纹路,径自道:“知道你是男子,而且还是皇子的时候,我震惊错愕,倍感茫然,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过那样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夏焉:“……”
程熙苦笑,玉佩在他指尖渐渐温热,“我落荒而逃,在青州缓了好久,再重新回顾整件事时,总觉得虽然你的确是骗了我,但似乎并非刻意,似乎是有苦衷。老实讲,你与我成婚,当真只是为了恢复皇子身份吗?”抬眼,目光少见地带上了一丝凌厉,再道,“我一直很想听你讲一讲过去的事情和你全部的心情。”
夏焉一凛,别开头,许久都不说话。
程熙期待落空,叹息:“好吧,你既不愿,那我便希望你做下的所有决定皆是源自本心,而非出于愧疚。四殿下,我能从青州回来,能舔着脸向皇上提出在你身边帮你进学,这就代表过去的是非对错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起身行向河畔栏杆,夏焉跟上。
“在青州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言,觉得你在宫中过得不好是与我有关的,所以我想回来帮你,帮过之后,了了心结,这事就算完了,只是没有料到……”程熙双手搭上白石栏杆,望着奔流不息的晴溪河水,半是幸福半是苦涩地笑了一下,“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超出我的预计,我竟然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你。我也纠结迷惑了好一阵儿,好在大围猎之后总算彻底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夏焉联想起大围猎当晚在湖水木廊与程熙的对话,正在出神,胸口突然一撞,竟是程熙转身紧紧抱了上来,头埋在他肩窝,力气大得恨不得将他揉碎。
“原本今天,我是要向你告白的。”程熙发着抖说。
夏焉:“!!!!!!”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努力争取,从来没有失败过……”程熙的胸膛不住起伏,语调沉闷,“纵然你没心没肺迷迷糊糊,纵然你有时会做出讨厌我的样子,会让我生气,还同我吵架,但我心底总有一个念头,总觉得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你知道吗,就是在这里,在这晴溪河上第一眼看到你,尚不知你的性情年岁家世,我便想要娶你为妻。”他深深吸气,夏焉无措而震动地承受着身上的重量,恍惚间不知程熙是不是哭了。
“后来我不断问自己,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你明明是我的妻子,我却对你一无所知?是因为我不够爱你、不够关怀你吗?不,我恰恰是因为想对你好,才一直顺着你、等着你,傻傻地期盼有朝一日你会主动走到我身边,可结果仍是……所以,究竟是哪里错了呢?”
夏焉连忙说:“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程熙却笃定地摇头,“不、不是你的错,曾经的谭嫣是我给自己描绘出的一个美丽幻象,幻象破碎,我便受不了了;如今也一样,我自以为重新认识了你,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仍是自欺欺人。”
接着,程熙不再发抖,好像恢复了,整个人冷静得不像话,在夏焉耳边认真而平静地问:“你对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喜欢这种感情,哪怕只是一瞬,对吗?”
……
冬风卷起残存的枝叶,河上萧瑟,船只零星,不见来人。
这并非是夏焉首次品尝痛苦,却是他首次遇到绝望。
若遇痛苦当奋起反击,当全力拼搏,而遭逢绝望,却是纵然极为不甘,终究无力回天。
程熙亦然。
他这样的公子哥,家教使然、经历使然、地位使然,他可以偶尔低声下气,却不能永远低垂头颅,他懂得尽人事,更知道顺天命。